《梦》第二十八集

          长篇小说《梦》连载 

作者：北方笑生&杏花微雨

             一义士舌战群警   二同窗心怀鬼胎

         九天后半截俏和二结巴办了离婚手续。离婚，对二结巴是解脱，同时留给二结巴的也是一道阴影。文状元在这几天中对俩人做了不少劝解工作，并且也动员西洋妞做半截俏的工作，但半截俏提出的条件是必须要一楼，二结巴却是半点不让。到这个节点，俩人已不是买房子的问题，而是谁主导这个家庭的权力斗争。到这一步，文状元和西洋妞也无回天之力了。年年有春天，岁岁人不同。去年春天，二结巴还带着浓厚的农民气息，见凤凰岭医院的牛主任吓得撞到药柜子上。今年春天，同样是花红柳绿，但是他已经由半截俏丈夫变成了前夫。文状元也一样，去年春天，他意气风发来陕东，遇到的是迷茫与慌恐，今年则是计成天女散花之后的踌躇满志。市三院他已经送了三四个月货，很稳定，每个月都能挣六七万、七八万，四个月挣了三十来万。站在金钱垛上的人，不自觉地便会飘飘然起来。文状元正是处于这种状态，春风得意马蹄轻——走路哼着曲儿，脸上泛着微笑，腰杆挺得倍直，好像这世界已是他的，当然也悠然起来。这天下午三点多，文状元帮二结巴到豫鑫物流取快件。回来到植物园十字，见有一辆类似依维柯的乳白色警车停在路边，围一群人——又是一场免费演出！文状元这样想着，因为路边经常有围观看热闹的情景。文状元同二结巴示了个眼色，找了个地方将自行车停下，挤进人群看热闹。没想到这一挤，文状元竟成了这出戏后半场的主角。这是一场小纠纷。纠纷的优势一方有四五个公职人员，代表人物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胖乎乎的，肤色白晰润泽。警车是他们的，车上有“中原市第二监狱”的字样，有人还穿着警服，知道她们是狱警。另一方是两个青涩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村姑打扮，看来是农村进城打工的，脸蛋上还残留着冬日里冻红的斑渍。围观的有三五十人。此刻，狱警一方三四个男女，正逼迫两个农村姑娘赔钱，赔一百元。文状元先是看了看气势汹汹的胖女人一方，然后目光落在了两个小姑娘身上——两个姑娘怯生生地低着头，不敢看胖女人一帮人，也不敢看众人，任凭几个城里人鼓噪、数说和赔偿要求。“不给钱就把货物搬走！”姑娘身旁放着一个破旧人力三轮车。看样子俩姑娘是帮老板往什么地方送货的，车上放着四五箱饮料。胖女人威胁：“掏不掏钱？不掏钱搬东西了啊！”两个姑娘往三轮车前挪了挪，怯生生地欲保护自己的货物，看上去这抗争很是无助。这时候文状元和二结巴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是两个小姑娘的骑的三轮车蹭住了对方的警车，半旧的警车右尾棱角处有一块核桃大小擦痕，露出了咖啡色的底漆。文状元恻隐之心突发，侠义心肠立生，跨步走到场子中间，目标直指狱警一方，耸了耸肩膀，强颜带笑，礼貌地问胖女人说：“大姐你好，我是她们老乡，问一下怎么回事？”眼睛里充满挑衅。“你看是文状元！”人群中二饼对鞋匠哥说。“真是，他站中间干啥？”“谁知道。”二饼说。鞋匠哥示意二饼隐避起来别吭声，意思是看文状元耍什么花招，犯什么精神病。女人见文状元插进来说话，却没注意文状元并不友好的眼神，没有多少提防，依然理直气壮地向文状元申述：“她们的三轮车蹭了我们的汽车，让赔钱不赔钱，一个小时了，就是不赔！”胖女人看着文状元，似乎要文状元替她们主持公道。两个姑娘不知文状元意图，可能把文状元当做了对方的援军，仍低着头可怜巴巴地蝇声道：“俺们没钱。”也不敢看文状元，标准姿势就是怯生生地低着头。围观的人群开始躁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文状元的加入无疑给这出戏增添了亮点，观众忽闪的眼睛开始放光，文状元朝大家闪了闪眼，调皮地笑了笑，开始说话了：“赔多少钱？”一副要调停的样子。“修修也得三四百，叫拿一百也不拿，一个小时了，也不说个到底（1）！”胖女人生气地说着，向文状元诉苦，双目怒视两个小姑娘，咄咄逼人。“俺们没钱！”声音细小，小到几手听不见，这是十分弱势的表现。两个姑娘可怜巴巴地向文状元申述。双方都向文状元申述，文状元仿佛成了包青天，都希望他给自己主持公道。“文状元管闲事呢，人家人多，揍到他身上就不圣蛋了！”鞋匠哥二饼躲在树后想看文状元笑话。文状元已心中有数，朝胖女人挤眉弄眼地笑了笑：“大姐，你们这是公车，公车都买有保险，修理自己也不用掏钱，行点好、宽容点，看两个小姑娘挺可怜的，让她们走吧！”文状元开始调停了。那女人没想到文状元这样说话，开始清醒，确定此人来者不善，火力转向了文状元：“没有你的事儿，你又不是当事人，多管闲事！”油润的粉脸有点发青了。文状元仍然空笑：“哈哈哈哈，大姐，此言谬矣，你是当事人吗？你是司机吗？你若不是司机，你可以在这儿大张旗鼓，我就不能在这儿说句话？可别健忘啊，我刚才已经说过我们是老乡，是一个村的！”文化人不自觉地露出了文化腔，文状元“此言谬矣”大致上班的胖女人可以听懂。胖女人没有想到文状元这样反问，一时瞠目结舌。“我是司机，这是我们办公室主任！”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开始说话。目的显然是帮着胖女人说话，但是这句话却确认了胖女人的身份——并非当事人。“这位兄弟说的好！哈哈哈——”文状元顺势接话，笑声让胖女人起鸡皮疙瘩，“大姐呀，咱俩人彼此彼此，都是没事多管闲事！”文状元把自己和胖女人列为了一类，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文状元又一次叫大姐，大姐脸色似乎更青了——看样子胖女人未必比文状元年龄大。“谁是你大姐？少来套近乎！你再嬉皮笑脸也不行！她们的三轮车蹭了我们的车，俺们司机自己修也得花钱，司机哪有钱往里贴？”文状元又笑了：“大姐呀，既然你不让叫大姐，叫小姐也不好听，那就叫你小妹了。小妹呀——”围观的群众看文状元油嘴滑舌都笑起来，文状元仰脸回大家了一个笑，又接着说话了：“小妹呀！你能替你们司机帮忙，我也能为我们老乡说话，这样才叫公平。我看了你们车上剐蹭那点小伤根本就不碍事，仅露出了点底漆，不修也可以，况且公车都还有保险，保险公司能赔偿，司机也不用花钱，你们高抬贵手，让让两个小姑娘吧，好不好——呀——！”文状元将“好 " 字和“呀”拉得很长，人群突然哄堂大笑起来。谈笑风生有经伦，嬉笑怒骂皆文章。一声长笑十里响，笑得对手心发慌。二结巴也笑了，看着文状元在场内的表演，二结巴惊得有点傻了——没想到文质彬彬的文状元，还有点济公的风采，平日里正人君子般的文状元，这会儿竟然嬉笑怒骂左右逢源！胖女人面对潮水般的笑声恼羞成怒了，以强装镇静的方式掩饰自己内心的不自信，厉声道：“不行，她俩人必须赔钱，不赔钱就是不行！”胖女人这会儿有点不讲道理了。众人向胖女人送来哈哈的讥笑，吵杂着纷纷议论胖女人一方的不是。二饼想上去帮文状元，鞋匠哥拉住了他，轻声道：“好好看戏。”————————（1）　到（音dáo）底：（方）结果。文状元受围观群众的影响，精神更大了，向观众报以微笑之后，金口洞开：“胖大姐——”三个字一出口，人群立马爆笑起来，胖女人的脸立刻飞红。“不，胖小妹，不好意思，我称呼错了！妹子，就这一百块钱的事儿，你们三四个国家工作人员，硬逼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真叫人看不过去眼儿！“我看是这样，你看行不行，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我们一块到你们单位问问领导，看领导是啥意见！”文状元同对方打开了心理战——明知故问，想用向对方领导告状的方式吓唬胖女人。“是第二监狱的，我不怕，走，我们一块去！”不知是虚是实，胖女人一股泼皮样儿，一点不尿（1）文状元的威胁，仿佛自己就是单位领导，转而又向两个姑娘索赔。文状元见胖女人不上套，而且撇开自己又直接向两个姑娘要钱，便高声道：“这大姐看样子是单位领导，我们有点害怕了，这样大的口气，不去你们单位了，到了你们单位，你们把我们关到监狱里怎么办！”文状元显然在调戏人——面带笑容，语气平和而幽默。几个人不理文状元，直接对两个姑娘。文状元笑了——你不理我我理你：想拔掉狗嘴里的骨头，必然要费些力气的：“哈哈，你看这两个年轻人——他指着司机和一个自称会计的年轻美女，长的多漂亮，你们公车岂有不买保险之理？不用再骗人了！”文状元今天的笑特别多。几个人没接文状元的话，继续向两个姑娘展开轰炸，仍然是那几句仁慈的话：修修至少三四百，叫拿一百还不拿！两个姑娘只是低头不语。见对方不理自己，文状元有点被激怒，但是笑仍在脸上，向观众扫了一眼，对逼着要钱的城市美女说：“你们的车买有保险能报销，别再为难这两个农村进城打工的姑娘了，一百块钱对你们来说不算啥，连一顿饭钱也不够，可对于打工的姑娘们就不一样了，一百块钱可能是她们十天半月的饭钱，他们家里也许还等着用钱，你们都是公职人员，应该有仁爱之心，让一让她们，你们这样有损公职人员形象，有损警察的形象！”文状元有些激昂了。围观的群众也喊道：“是呀是呀！”声援文状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1）　尿：（方）这里指接受，害怕。二结巴听文状元这样说，拳头也是捏得紧紧的，怒视这几个人，心里腾腾跳着：“你、你们——”右手指着胖子女人，脸红脖子粗，卡壳了，竟说不出话来。文状元向二结巴示了个眼色，意思是兄弟歇着，即对胖女人道：“你看，观众都看不惯了！”向胖女人施加压力。胖女人这时候已经意识到场面氛围对自己严重不利，只想速战速决，目标又直指两个姑娘。那个司机小伙对两个姑娘说：“只让你们掏一百块钱！”文状元的牛劲上来了，不能让他们得逞！便直冲那个司机小伙大声怒道：“既然你一定要钱，可以，那你要打收条，写明原因！”自称司机小伙子显然没有胖女人的社会阅历，口中答应着“可以可以”，身体却往后退却，有点不敢招架。文状元见他不那么盛气了，又满面笑意，向观众高声道：“观众朋友们，大家评评理，几个油光满面的国家干部，硬让两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赔一百块钱，看这几个人值钱不值钱！”文状元的话既有攻击力又有煽动性。天下百姓是一心。下边有人附和：“就是就是！”“值顾不值顾，还是干部哩！”观众七嘴八舌抱不平。鞋匠哥二饼见文状元往人群里看，赶紧蹲下避开文状元目光：鞋匠哥最想见到的场面是狱警把文状元揍一顿，他弯腰弓脊夹杂在人群中，热切期待的是这一幕。城市美女气愤了，怒目文状元：“你说的好听，你干脆把钱拿出来算了！”美女气急败坏。“拿出来不难，如果是你个人的，保险公司也不赔，没问题我拿出来，我不在乎这点钱！现在明明是你们能报保险而不报保险，一定要这两个姑娘给你们现金，然后把现金装入自己的腰包，再叫保险公司赔偿，你们于心何忍？如果这俩姑娘是有钱人，没问题，要一百三百几千，我们大家都支持，因为她们能掏出这笔钱，你们还能交保险公司再报销一次，发点小财！而现在你们面对的是两个可怜的农村姑娘，你们不能为一百块钱小利而眛了自己的良心！”文状元大气十分，讥讽城市美女，直击问题要害。文状元很注意说话方式，用了“我们”来扩大自己的阵线。文状元确实不再乎这几百块钱，他有三十万现金在担保公司存着呢！城市美女说：“你光可怜她们，我们亏了谁管？我们挣钱也不多也没钱！”城市美女也装可怜了。“有保险公司赔偿，你们也不会亏，无非是你们不落钱而已！”文状元继续揭露。说着，文状元又一次激昂起来，面向大家说：“大家看看，这姑娘长得漂亮穿得又好，看衣着看气质显然和这俩农村女孩不是一个档次，你们觉着再逼这两个姑娘要钱合适不？况且她们还能报销，为啥非要两个姑娘掏钱？他们的目的是想借着这个小事故，自己想赚点外快，可是赚外快也不看看对象是谁！”文状元连数落带笑话把几个道貌岸然的男女揭了个没皮！围观的人一片声附和，群情激愤。这场面出乎鞋匠哥二饼的意料之外了。这时候一个镜头出现了：依维柯车窗伸出一只手，向胖女人挥了挥，意思是“走吧！”原来“首脑”在车里！胖女人看见了首脑的指令，又见观众群情激愤，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难以得逞，狠狠地看了文状元一眼，鸣金收兵：“走吧，这钱我们不要了！”说着，准备上车走。城市美女听到胖女人的叫声，嘟囔着说：“非说保险能赔，说这话！”边说也边向她们的车门走去，身子抖索着，像被蜂儿蜇了一般。文状元目光撵着城市美女，痛打落水狗，提高分贝道：“美女姑娘，要因为这句话说的不对，好说，我向你赔个不是，这‘不是’我这儿多得很，这还不好办？哈哈哈……”文状元戏弄地大笑，在场的观众也随文状元哄笑起来。鞋匠哥见以这样的方式收场，确实出乎他意料，这不是他期待的结果。他原估计见文状元势单力薄，弄不好还像那次在车站一样叫打个青脸子，可惜没如愿，心里气鼓鼓的：“今天算你文状元有运气，爱管闲事早晚都会吃亏的，不信走着瞧！”说罢，鞋匠哥拉二饼，二人趁乱离场，走着议论着向鞋匠哥的越野车泊位而去。这场小纠纷以这样的结局收场了，观众都向文状元投来敬意，在大家心目中文状元俨然是一个英雄！文状元胜利了，心里激荡着兴奋，向围观的人群招招手，笑着说：“谢谢大家支持和帮忙，我是过路的，我也不认识这俩闺女，只是看不下去，才说这些话，谢谢大家了！”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大家议论着，笑着，目送身材高大的英雄——文状元推骑自行车远去，一场纠纷就这样结束了。二结巴跟着文状元往前走。英雄未必在草莽，文质彬彬亦敢当。三寸巧舌生莲花，十里长街飘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