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第二十二集

    长篇小说《梦》连载   

作者：北方笑生&杏花微雨 

            第二十二集 

李千度接妻进陕东    赵院长怒发追回扣

         昨天文状元回陕东卫校取了一个计划，大概能开两万来块钱，中草药一万二三，剩下是六七千块钱的西药，有两件甘草片，维生素 b1 等。文状元维护这个口是费了心思的。鉴于卫校采购小姑娘不谙世故，文状元将目标放在了所长身上。接触了几次，觉得所长也是刀枪不入之人。文状元思考来去，只得改变策略，以上门服务为名，同所长和小姑娘接触，每次去带三五斤水果、糖，润物无声，给所长和小姑娘留下好感；又采取类似“苦肉计”的策略，讲自己履历，从自小家贫到十年寒窗，从取得学位到几近下岗，连说难处带乞求，激发了所长的恻隐之心，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所长交待小姑娘，以后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优先给文状元计划。调货已是轻车熟路，第三天上午文状元便把货送去了，但还是不放心，试探性地给所长留了五百块钱，说是所长帮了忙，这个月完成了任务发了奖金，此奖金自己也不能独享等等。所长闻言脸已变色：“我们不兴这一套，我要是要钱，早收了别人的钱了，这几年只怕能收几万块！我是看你这人挺实在的，国营公司也不容易，帮你完成个任务！”文状元这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和分析所长的话，只按字面传递过来的信息，说：“太谢谢所长了，我真是不知如何感谢好了，既然这样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看所长的脸色，所长好像有点埋怨和无奈，确切地说，仍是恻隐之心，不想再驳文状元面子：“以后可不准这样了！”双眼瞅着文状元让他答话。文状元自是答应。文状元心里踏实了些，觉着这个口有稳定的迹象，便心带忐忑地践行把西洋妞和孩子接来中原市的诺言，回县城接西洋妞。西洋妞和女儿即同文状元赴中原市。虽是秋天，火车厢里依然闷热，弥漫的汗气并不好闻，好在还抢占了一个座位，西洋妞和女儿挤坐着，已是香汗淋漓。文状元又是在车厢的角落里圪就着，干净整洁的衣着白晰的皮肤油亮的头发，同猥琐的坐姿形成了巨大反差，使人不由得心痛起这个人来。文状元到中原市已是下午四点。长脖大龙和他们打过招呼之后，便卷了自己铺盖去和二结巴搭铺，西洋妞施展开做家务的本领，把一间小屋收拾整洁，换上自己带来的干净被褥，做吃了饭，三个人这才挤在不宽敞的床上歇息，以解舟车劳顿。第二天，全市的老乡都知道文状元把西洋妞接来了，有人已去探视和慰问，风韵犹存的西洋妞给老乡们增加了光彩和谈资。二结巴和长脖大龙过去的时候，木子大涛和媳妇孩子已在，屋里传出几个人哈哈笑着说话的声音。二结巴和长脖大龙从房东家拉了个条凳，在门口坐着。木子大涛这段时间没在中原市。他和吉利梅带着母亲、岳父母出去旅游了，日本、韩国转了一圈，昨天刚回来。二结巴和长脖大龙同木子大涛寒喧之后，说起了漂亮媳妇和斜子炮千青大街烧钱比赛的事儿。“这回俩老乡可出大名了！闹了事骂了架烧了钱罚了钱，丢老乡的人呀！”长脖大龙面含微笑，有点乐祸的表情说。木子大涛笑着细问，长脖大龙把从钻天猴那儿拾到的牙恵，向大家复述了一遍。西洋妞只是笑，和老乡们融到一块真有无尽的新奇：听着像讲故事一样，我的心都提得老高，太叫人想笑了。西洋妞还是年轻时的美人坯子，但岁月也在她的脸上留下印记，骨头没变肉变了，虽有风姿，却少了少女的细滑柔嫩和青春气息。“斜子炮千、千青也太阴、阴了！”二结巴在两个女人面前有点紧张，短短的一句话两处结巴，脸憋得通红。从钻天猴的转述里，二结巴认定千青是举报羊倌老朱的黑手。“叫我说把羊倌老朱抓起来活该，造假药也太黑心了，该叫车撞死！”长脖大龙正气凛然。木子大涛媳妇吉利梅瞅着长脖大龙笑：“大龙兄弟说的多带劲！”这句话没明确表达观点，但暗含了赞赏的味道。木子大涛和文状元小声说着别的事，见媳妇这样说，便笑说道：“还是大龙兄弟正气！”向长脖大龙投去了鼓励的目光，长脖大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正说着，鞋匠哥和二饼来了，鞋匠哥手里还提着水果。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同这俩人打招呼，嘻嘻哈哈笑声一片。鞋匠哥忽闪着两排黑黄的烟熏牙，笑着瞅了西洋妞，又转向文状元：“老同学来了这么长时间，我老说请吃顿饭一直没空，正好今天妞嫂子来了，涛兄弟和弟妹也在，今天晚上我请客，热闹热闹！”说着眼睛放光地偷瞅着西洋妞。鞋匠哥本心还想瞅机会笑话一下文状元名片上打学历学位的事，见了西洋妞才想自己的这种想法多么不合适。西洋妞见鞋匠哥拿眼睛溜她，没敢正眼看鞋匠哥，控制着速度慢悠悠低下头，心里腾腾直跳——西洋妞知道鞋匠哥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是只有她和鞋匠哥才知道的秘密。这几年鞋匠哥的影子一直在她脑子里晃荡，前些日在村口，鞋匠哥伸出毛茸茸的手，抓自己的手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她想呕吐。“好！今天鞋匠哥破破皮，好长时间没见你请客了，走，也快到吃饭的时候了，————（1）　盛：（Cheng）：（方）容。千度哥这儿地方也小，盛（1）不下人，咱到饭店谝去！”木子大涛高声同鞋匠哥说笑。“走，到饭店说话，今天叫鞋匠大哥出点血！”二饼也喊着动了起来，做出即刻出门的样子。大家见大涛和二饼这样说，都笑着附合，开始蠕动，离开自己坐站的位置，拢头发抻衣服出院门。文状元见鞋匠哥和二饼刚来，觉得不够礼貌，便道：“鞋匠哥和二饼刚来，还没坐下，咋着也得坐一会儿！”千度的话说了，无奈人心已经躁动，没有了坐的兴趣，大涛道：“既然大家都站起来了，鞋匠哥想坐也坐不稳了，走吧，到饭店边吃边说吧！”于是大家鱼贯出门。老乡情谊深，接风又洗尘。谁知鞋匠哥，另操一条心！二饼不想在这狭小的房间多停留，他今天本不想来，他和文状元也没多深感情，和西洋妞也没什么瓜葛，只是鞋匠哥邀请了，觉得不来失了鞋匠哥的面子，便同鞋匠哥来落这一份顺水人情。而鞋匠哥来看西洋妞也是经过再三思忖，怕管不住自己的双眼露出破绽，拉二饼来也是为自己挡挡风，使自己不那么惹眼。自那次在村里拉了西洋妞手后，他心里一直胆怯，怕西洋妞把这事告诉文状元，弄得不好看。后来见文状元并没有异常反应，才断定西洋妞没告诉文状元，他对此分析有两种可能：一是西洋妞怕文状元知道了，文状元心里不舒服，或将事情闹明都不好看；二是心里有些暧昧，对自己还有某种想法。但不管是哪种情况，只要事情不弄明，仅保持在两个人之间，他觉着还有接近西洋妞的希望。所以鞋匠哥也以暧昧之心和大家说笑着，走着。大家已出了门，文状元锁好屋门也赶了上来。“去哪儿吃？”木子大涛问鞋匠哥。“去喜来登！”“哎呀，那可是五星级！今天鞋匠哥是咋了？”木子大涛说笑，觉得今天鞋匠哥确实大气。鞋匠哥说：“今天这顿饭一为老同学，来陕东这么长时间了今天才接风，就算受罚；二为妞嫂子，咱村里的美人儿；三是为涛兄弟和弟妹：你们家的饭我可没少吃，从来没请弟妹吃过饭，正好你们旅游刚回来，也算是为你们接风洗尘！”鞋——————（1）盛：音cheng，这里指地方狭小，坐不下人。匠哥忽闪着手脖上的金练子，又瞅了瞅西洋妞，西洋妞紧张地咬住嘴唇，脸赶紧侧到了一边。夜幕慢慢下落，夜总是给予人一种摸不着猜不透的神秘。几个人分乘木子大涛奥迪和鞋匠哥的悍马越野车往喜来登而去。菜上齐，鞋匠哥表现出男子汉的绅士，舞动着带金练子的胳膊，先用自己的筷子给木子大涛媳妇吉利梅夹菜，又给西洋妞夹菜。“呀，今天鞋匠哥咋了，这么会殷勤！”吉利梅嘴里笑着，眼瞅了瞅鞋匠哥夹的的那块菜，筷子连动也没动，虽然说鞋匠哥的筷子还没用，是净筷子。西洋妞羞答答地，故意不看鞋匠哥夹的那筷子菜。一群人一边吃饭，一边谈论钻天猴认干爹填空白支票的事。“钻天猴真能干，人家有那日天大本事，不承认不中！”二饼似郑重地说。不褒不贬却暗含点贬义，只是不明显。“弄的啥事，忘恩负义，不是好东西！”鞋匠哥有点气愤，说罢眼光扫了扫西洋妞。“那是人做、做的事？！”二结巴的反语短而有力，借此拐着弯表达对钻天猴撑自己口儿的怨恨。“多行不义必自毙！”文状元说出了这句有点文化含量的话，不知是说钻天猴，还是敲打鞋匠哥那双眼睛，他已感觉到鞋匠哥的眼睛有所不轨了。站在浪尖舆论口，新闻主角钻天猴。大家议论钻天猴是怎么回事儿，这里得表述一下。钻天猴这段时间，跑的是中原市最大的电力网络公司，效益如日中天。公司医院是跑药人眼红的好口儿。他隔三差五的一连去了院长家五六次，说是跑药却没有提出进药的事。这欲擒故纵兵法收到了极好的效果。几次接触之后，赵院长打心眼里喜欢了钻天猴，开始送货了。钻天猴到院长家里送回扣，赵院长看着钻天猴精明能干的样儿，连笑话带正经地说：“干脆你认到我跟前算了！”钻天猴一惊，没想到空中掉下这么一句话，赶紧应变，连忙允诺出门后，钻天猴下意识地咂了咂自己的猴嘴，只觉得想笑。他觉着赵院长这人太好了，这“好”过于老实：虽然从年龄上说可以做自己的父辈，但自己真还没有认干爹的意思，他甚至嫌这样的干爹窝囊，自己能把他哄吃了。过了两天，钻天猴置了两千多块钱的礼品，又买了一个周林频谱仪正式去认干爹。进得家门，钻天猴“爸爸，爸爸”地叫着，赵院长喜不自胜，设宴款待。赵院长看着面前的“儿子”，心里乐开了花，想：自己总算有了儿子了！”赵院长膝下无子，只有一女，无子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女儿出嫁后家里空落落的，有了钻天猴这样的干儿子往往来来，像多了一个膀臂，心里无尽的充实。像吹气一样钻天猴和院长成了父子关系，在跑药行业中名声大噪。钻天猴认亲也成了业内的一大笑谈。钻天猴前几天又去送货。“货送来了？上次你送的消炎利胆片质量不好，你拿回去。我要广东汕头的，不要广西的！”“其他厂家行不行？也是广东的，广州军区龙华制药厂的。”“不要！除了汕头的，哪家都不要！”“我同院长说了，院长让放下的！”“你不要再院长院长，院长再过几天就退休了，你就去找你的院长吧！”钻天猴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钻天猴同药房主任的一番对话，钻天猴同院长的关系弄成了鱼水，却和主任有点水火不相容。打第一次见面起，主任就觉得钻天猴太流利、太油嘴滑舌，从言语字缝里，似乎看出钻天猴掩盖在甜言蜜语下的刁钻乖戾和笑里藏刀，因而心里老是提防着。钻天猴给主任回扣，主任一直没要。钻天猴送货，主任总有点挑剔，但又碍于院长的面子，只得屈意收下。只是今天，主任得到了院长退休的确切消息后，才说了这一番带骨头的硬话。很快，院长退休的消息得到了证实：“小李子，我再过两周就要退休了，你明天赶紧把这次送货的账结了，人在人情在，省得以后麻烦！”院长关切地对钻天猴说。这次钻天猴送货不多，是补充计划，有三万多块，是赵院长退休之前特意照顾的。第二天钻天猴去医院取回了支票。和以往一样支票是空白的。这是院长、财务对钻天猴的充分信任。一个惊天的计划开始实施！他拿着空白支票回到住处，用碳素笔在支票上填了二十九万八千六百元整，下午将支票进到了自己的账户上。天遂人愿，到第三天支票没退回来，就是说支票上填写的二十九万多元钱已经到了钻天猴的私人账户上。钻天猴大喜，跪地拜天，多转了二十六万！“咱不是地道的好人，但不能做没良心的坏人，得叫赵院长对住账，对住账，我这就不叫盗窃，赵院长才好向医院交待！”钻天猴全部智慧开动，自己造了一个计划：感冒通、六神丸、牛黄解毒片、消炎利胆、盐酸氟桂嗪、丹参片、尽是高利润品种，合计款二十九万零五千八百元整，仅用了四万本钱，抵够支票上多开的款数，趁中午将下班之际，驱车送往电力公司医院，放进了药库。欧阳老板挂靠的医药公司办公室里，欧阳老板、孙会计还有二饼、长脖大龙等三四个人在闲谈，东一榔头西一斧子，时不时传出一阵阵大笑。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人。这是钻天猴取支票的第四天下午。“这是新城医药公司吗？”几个人同时往门口望去，一个六十来岁的人在问。欧阳老板从座位上站起，笑着问：“你是——””我是电网公司医院的，姓赵。”自称姓赵的人说话的声音有点僵直：“你们这里有个叫李天光的业务员？”欧阳老板知道客户口中的“李天光”就是钻天猴，细问，方知是电网公司医院的院长，连忙让进办公室。钻天猴这个口是在欧阳老板这儿整的货。欧阳老板对钻天猴的事晓点门儿（1），只是钻天猴说的平淡，欧阳老板也没太在意，今见电网公司院长亲自来了，又是这副神色，才觉蹊跷不小。二饼从里间拉出一把椅子让赵院长坐。在坐的人都知道这是电力公司的院长了——未见其人，久闻其名：这几个月，这位电力公司的赵院长在钻天猴嘴下沸沸扬扬，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人物。想着是个什么样儿，甚至他们把一些伟人同他联系了起来，今日一见，一股屁气。“你们这是啥公司，简直是骗子！我找李天光，李天光到哪儿去了？我找他要回扣钱！”说着，赵院长脸上一阵阵抽搐。实诚人一旦知道自己被骗，反弹也格外强烈。“鬼孙，天光，这小子，这混小子……”赵院长气愤之闸，像被憋满的怒气冲开了，太猛，闸水一浪一浪地。欧阳老板见这样子，知道得叫赵院长的气出一出，摆手叫二饼长脖大龙先出去，只留孙会计和自己两个同院长应付。二饼长脖大龙哪里肯出去，向欧阳老板扮了一下鬼脸，躲进了里间，摒声销息，在品尝这出戏。“赵院长，咋回事，你、你慢慢说。”欧阳老板一本正经，像啥都不知道似的。赵院长就连珠炮似的将钻天猴天光交往、认亲、免收回扣、填空白支票、私自送货抵账等事情说了一遍，最后竟呜呜放声大哭，说自己瞎了眼：“我对他真不赖呀！”欧阳老板自始至终神情严肃地听着，直到赵院长大哭出声，才拍了一下桌子：“妈的，钻天猴——天光这小子胡闹，不是人，能这样对待客户吗？这不是败坏我公司的名誉吗？处分他！开除他！孙会计，给天光打电话叫他来，叫他给赵院长陪礼道歉写检查，为我公司恢复名誉，挽回损失！”对孙会计：“打电话！现在就打！”又扭回头对赵院长客气地说：“赵院长，你先消消气，等一会，等天光来了，叫他当面说个清楚！他对我说，计划是医院出的，账还没有转回来，谁知是这个样子，连我也骗了，还了得！”赵院长见经理如此态度，心里宽畅了许多，觉得有挽回事情的指望。接着又说了————————（1）晓点门儿：（方）大概了解些、知道些。同钻天猴交往的前前后后一些琐事，最后又强调说：“我待他真不赖啊！”等到五点半，已是下班时间，还不见钻天猴的影子，欧阳老板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处理此事的。”赵院长只得先走了。都是好演员，随机能应变。人生竞技场，看谁玩得欢。此后赵院长又来问了两次，欧阳老板说李天光一直没到公司来。赵院长催过几次见没结果，心里方想到医药公司是在搪塞自己，由有气又转没气，自己做的也不是啥正大光明的事，逼急了弄不好李天光再反咬自己一口，也就不了了之。后来人们见到钻天猴都只是朝他笑，欧阳老板见钻天猴，忽闪着那只斗鸡眼说：“俺兄弟真是大弄家，本事真大！哈哈哈哈……”对于此事，同行纷说不一。有鄙弃的，吐口唾沫；有夸奖的，说钻天猴有日天大本事。有只是笑笑的，也不知是批评还是赞誉。但每个人见到钻天猴，则都是异口同声说钻天猴能干，有勇有谋，顺口抹刷。每当此时，钻天猴总是晃动着脑袋手舞足蹈笑着说：“球，叫我当他干儿子，瞎了眼，他当我孙子我也不要。傻逼货，一箱洗衣粉，几包麦乳精就将他哄得滴溜溜转。给我空白支票，我早就想骗他了，只是还想进药，不想丢口儿，早晚有这一回。不过话说回来，赵院长确实是好人，待我真是不赖，这咱不能朝别处说，待我真不赖。”钻天猴说着手舞足蹈，大家哪好当众发表见解，只有笑笑的份儿，有的人笑得呛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