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第二十四集

   长篇小说《梦》连载 

作者：北方笑生&杏花微雨

                          第二十四 集       

       文状元羞吃闭门羹 宋科长被动收贿赂

        西洋妞从钻天猴家回来，向文状元说钻天猴和唐彩彩的事，还说不知谁给彩彩透的信。文状元也说不知道，只说老乡们这事儿很普遍，鞋匠哥也有一个，二十来岁，比钻天猴的又年轻又漂亮，说得西洋妞对鞋匠哥又有了一些想象。文状元则又想到了鞋匠哥那天在钻天候那儿代票的事儿，觉得自己一时没有把握住情绪，还是过激了。凭心而论，钻天猴开大头票完全是日鬼倒棒槌，鞋匠哥讨价还价应该可以理解。那么当时的火气从哪里来的呢？主要是站角度的问题，自己不知不觉中站到了钻天猴一边，甚至有点像自己在做生意，这是一个错误。这时候，他想起在哪儿见过一首诗，觉得很有意思，他略微想了一下，竟轻轻将那首诗吟了出来：在商应言商，切莫空慈悲。大河东流去，他日君是谁。文状元闭目冥想。想有一两个小时，终于豁然开朗——“他日我是谁”呢？他日赚不来钱，自己谁也不是，屁也不是！生意就是逐利，就是通过一种方式把别人口袋里的钱转移到自己口袋里，使自己的腰包鼓囊起来。这时候他不再鄙夷鞋匠哥了，并且立下誓言，要从今天开始，完成自己由一个高学历文化人到一个商人的蜕变。第二天他到铜厂医院。见主任又是递名片又是点头哈腰，装出商人为金钱铜臭不惜下跪叩头作揖的媚态。主任看了看文状元拿的价格表，说：“只要价格合适，质量保证，可以考虑。”话没说断，口气也不错。文状元今天用的是新名片，名片上没再打学历学位，见主任此态度，彻底确定先前取计划和名片上的学历学位关系并不大。这样一确定，文状元倒自嘲起自己先前太主观和浮躁，不觉脸红了起来。隔了一天，文状元又去铜厂医院。主任在。主任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和曾经算计他的棉纺厂女科长年龄差不多，但没有棉纺厂女科长漂亮好看。“主任好！还认识吧？”“认识，你不是前两天来过吗！”看来文状元给主任留下了印象。“就是。主任记性好啊！”文状元不失时机恭维。“你今天来做什么？”“随便走走，干我们这一行就这样，没事了到业务单位看看！”“你们工作也辛苦啊，整天跑来跑去的。”科长挺理解人，理解万岁。“习惯了，习惯了也不觉得辛苦了！”文状元还不想让别人说辛苦，能在悠闲自得中挣来钱是他所向往的。所以尽量表现得悠然些。“咱们啥时间会进药？”“今天是二十七号，你到三十号来，三十号有计划，还有几家，到时候再说！”主任给了确定时间。文状元听主任说还有几家，心里呼沓了一下：为什么说还有几家？是暗示送礼，还是别的什么意思？干脆，谈谈回扣，看她咋说。“主任，他们的让利是多少？”“你的让利是多少？”“我们一般是百分之十，你们的进货量大，咱们再商量。”主任没有接文状元的话，只说：“你月底来，月底来了再说。”还没给囫囵话，但绝对没有说断，月底这个时间已经强调了两遍。文状元觉着不好再往下边说了，便起身告辞。回到住处，文状元将情况同二结巴说了，想听听二结巴的意见，二结巴皱起了眉头：“捣蛋，这、这是啥意思？”俩人在对主任说的话做认真研究。研究来研究去，觉得主任说的是模棱两可的话——这怕是没保证；说还有几家，肯定这几家是熟人，咱不如同主任进一步搞点关系，摸摸主任的底儿。末了两人作出决定，到主任家去一趟。文状元跟踪，弄清了主任家住址。下午三点文状元早早地做准备，买了一纸箱鸡蛋，又买了一大网袋食品，还准备了两千块钱。六点，他提着东西往主任家去。到了主任家门口，脸上已是汗涔涔的。文状元定静了一下，敲门。开门。“主任——”主任见是文状元。“你这是干啥！”文状元没料到主任劈头问这样一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我干了二十年，从来不兴这一套！我本来想你药价合适，就在你那儿进点，叫你月底去，谁知你想这歪门邪道……走走走，快走！”说完，主任啪地关上了门。这可给了文状元一个下马威，文状元措手不及愣在那里了。人心叵测真难猜，拍马拍到牛蹄上。文状元有气无力地提着鸡蛋回到家里，西洋妞关切地问情况，文状元把情况给西洋妞说了，西洋妞脸也冷了下来，可能是不知道拿什么话安慰文状元，或者有别的心理活动，没再说话，转身舀饭去了。众里寻她千百度。文状元吃过饭，去找二结巴。文状元说了吃闭门羹的情况，俩人严肃地讨论了半天，设想了好几种可能，不好确定是哪一种可能导致主任怒发冲冠。最后文状元手往二结巴那张旧桌子上一拍，仿佛找出了答案，他把答案大声喊出来：“这女人提前进入了更年期！“二结巴听文状元这样公布了研究成果，“就是就是！”二结巴同意这个结论，高兴起来，觉得文状元文化水平高脑子好使，同文状元击掌，二人大笑起来。问题既然在别人，自己倒没了思想包袱。第二天文状元轻装上阵，又踏上了跑口的征程。文状元一连往市三医院跑了六趟。药剂科宋科长拿出了七八张名片问文状元：“小李，这些人是不是你们公司的？”科长年龄不大，可能比文状元稍大些。文状元接过一看有长脖大龙的、小白脸金贵的、烟熏牙鞋匠的还有二饼的，都和文状元打是同一个公司的牌子。文状元看着心里紧张着，血液似乎也流得快了。他这才知道了啥叫竞争激烈，他正品味竞争激烈的味道。文状元心里虽有所震动，脸上却没有惊恐。看罢笑着说：“宋科长，看你们的门楼高不高，没打广告，自荐的人都摞成摞了，喜鹊老鸹都往旺处飞啊！”文状元调笑道。宋科长笑了，摇了摇头，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一天就不用上班了，这仅是这个星期的，以前的我都扔到纸篓里了。我就不知道是怎么了，你们公司的业务员也不分片，到处乱跑，别的公司都是一个业务员包一片的！”文状元知道国营公司业务员都是分片的，没有正面回答宋科长提出的问题，他也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他自己也感到有点害臊，自己就正是这混乱公司的一员。文状元走出医院门，一路上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回去他又同二结巴商量。商量的结果还是送礼。说到送礼，俩人胆寒起来：万一再让撵出来怎么办？二人拿不定主意，都陷入了沉思。苦想了半个小时，二结巴用手拍了一下旧桌子，手痛了半天，道：“这回，百、百分之百没事！”二结巴语气十分确定。文状元忙问，二结巴道：“这、这回科长是男的！”意思是男人没有更年期。文状元一听，像发现了真理，俩人又击掌大笑起来。晚上文状元以万分的勇气去了宋科长家。这回他对科长的疑问也打了腹稿，做了充分准备，并且就说话能力方面，参照钻天猴那天描摹漂亮媳妇和斜眼千青那天吵架的表演，做了些改进，摒除过分夸张，力求恰到好处。“宋科长，您好，又来打搅您了！”宋科长一开门，文状元便这样说。“哎呀，小李，你咋到家里来了，说不让你到家里来呀！”科长惊讶。科长确实说过这话，文状元在办公室试探过。宋科长戴一副眼镜，有点书生味。“不来你这庙里烧香不中啊！”文状元说话比钻天猴多了点幽默，也暗含了底气与气势。宋科长侧身将文状元让进屋，文状元进去坐在了厅里的沙发上。宋科长家里很简朴，两室一厅，水泥地面。地面有点毛糙，不像有家庭主妇料理一样——科长媳妇也在医院上班，勤杂工。沙发茶几显得老旧，和一般工薪家庭没什么两样。“啥事？说吧！”“跑业务呗！”文状元笑着，单刀直入，文状元已炼就了一付厚脸皮。“跑业务到医院去，咋到家里来了？”“还是家里说话方便些。”表情中流露出了一点神秘，内心则是干一票的果敢。文状元说着，将口袋里的一个鼓囊囊的纸袋掏出来，顺手将袋子放在小餐桌上，科长已知道里边是什么东西。“这不行，这不能要！这不能要！”钱好像是压盘的称砣，文状元没有再在中不中上纠缠，耍开了嘴皮：“科长啊，我也不让你作难，你们是医院，总是要进药的，我们是医药公司就是销售药的，从咱这儿进点药，有啥不行？从我们这儿进药我不让你吃亏，明暗让利都比别人高，这就是竞争。同样是批发价，你总要掏那些钱，你们不吃亏！”文状元滔滔地说了这样一长串话，到后边呼吸都急促起来，但还没忘记向科长察言观色。宋科长一直没插话：“你说的理是对的，但事儿可不能这么做，我们从国营公司进货放心！”这是文状元料到的含结论性质的一句话，但他是有备而来。“我们也是国营公司啊！”文状元心里知道这个理由并没有多大效果，但是得说出来，这是他要阐释道理的基础。“你们是皮包公司吧！”宋科长笑着说，有点讥笑的味道，但是这句话直击了要害。文状元从口袋里掏出照片式的证件复印件，递给了科长。文状元并不指望这几张照片见啥效果，但这是招牌，得随身带着。照片一共三张：一张药品经营许可证，一张药品经营合格证，一张营业执照。科长接过去看了，证件上写着“全民所有制。”经营方式是“批零兼营”。宋科长看了沉思起来。从理上说有证就是合法经营，宋科长还是有点疑虑，这公司咋看咋不像正规公司，所有到医院推销的人全是陕东腔。宋科长又问了门市在什么地方，文状元郑重地作了回答，也明显地看出了宋科长的疑虑。文状元正了正坐姿，开始攻心了：“这是在咱自己家里说的，你们没有必要顾虑很多，有证件有地点门市就是合法经营，谁也说不出你啥。跟我打交道你放心，我们不记账，也不叫你签名盖章。”文状元继续游说。宋科长听着，还拿不定主意，不过文状元的话却句句在理。但一想到“公司不正规”，推销员全是“陕东腔”，心里就敞亮不起来。文状元当然看出了这些，这是这几日文状元思考的重点问题，怎样回答、阐述并消除宋科长的疑问，是他绞尽脑汁思考的关键，但是至今并没有令他十分满意的答案，然而车已到山前，必须向前走，于是将自己数次考虑却并未定稿的答案说了出来。文状元道：“我知道科长还是觉得公司乱，业务员不分片乱包干，并且不少人陕东腔很浓，但是这并不能改变我们公司的国营性质。”说到这里，文状元停顿了一下，他要用这种技巧来加强科长对这句关键语句的记忆。他观察了一下科长的反应，判定科长对他这句话是基本认同的，即公司的管理问题不能改变公司的国有性质。在宋科长看来国有公司是值得信赖的，私人公司是杂牌军是可怕的。文状元确定科长对他这个论断是认可的，然后以推心置腹地语气，谈开了公司的管理问题。“现在国有公司的经营也遇到了严重困难，一是国营公司销售人员没有吃苦精神，不愿守班蹲点跟踪客户；二是私营公司经营灵活，给销售人员权限大，竞争力强。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国营公司也采取了一些应对措施，招聘了一些销售人员，不瞒你说，这些陕东腔的销售员就是公司新近招聘的，同时也给了他们比较大的权限，用这种方法同私人公司竞争。同时也改变了过去分片销售的方法，不再划分区域，以销售额定奖金，提高销售人员的积极性，这一点看上去有点乱，也是迫不得已，因为私人公司就是这样做的，我们要是再沿用老办法就拿不来计划，连饭也吃不上了。”不愧硕士先生，口才直追孔明。文状元语气舒缓，条理分明，讲出的道理很实在，给人一种发自肺腑的感觉，宋科长听了觉得合情合理，产生了国营公司是改革开放受害者的恻隐，不知不觉中对文状元有了同情之心。文状元这一番话也确实高超，把私营国营搅到一起形成对比。而小白脸金贵、长脖大龙等完全是陕东腔，把他们说成是新招聘的业务人员，其实是在保护自己。因为他们是同一个公司，是一窝老鼠，若说他们是私人推销，自己岂能是国营职工？但是文状元虽然把他们和自己都归为了同一个公司的销售人员，不过他已清楚地表明自己是正式工，而陕东腔的人是招聘的，这是区别。同时自信自己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言谈举止的素质远远高于他们，这是优势，一定会先于他们取得宋科长的信任。见科长还在犹豫，文状元又给宋科长加了一码，但口气听起来很放松：“咋办？宋科长！我说话直爽，啥话都说了，你再想想，一时定不下来也不急，咱们隔天再说！”“那咱们隔天再说吧！”宋科长落到了这一句话上。这句话暗示宋科长有许多没有变成语言的心理活动，同时也包含了文状元成功的希望。“那就告辞了！”文状元站起来就往外走。宋科长拿起桌上的那个袋子：“东西，东西带上！”文状元推让着不带，硬要放下，科长不行，文状元说：“是这样，先放你这儿，全当你给我保管的，你考虑一下，生意能成，愿意和我打交道，这东西是你的，不愿意和我打交道，再如数还给我，我绝不会强人所难！”科长听文状元如此说，仿佛压力小了些，但仍说不要。文状元硬着往门口走，科长又拿着袋子硬往文状元手里塞。文状元预谋的杀手锏出手了，快速接过袋子，将袋子高高举起，举过自己头顶和科长头顶——本来文状元比宋科长的个子就高许多，将袋子口儿翻转向下，用力将袋子往茶几上掷去。“哗啦”袋子里的红票子散落一地。文状元口中叽着“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乘势出门，在“再见”的告辞声中下了楼梯。科长怔怔地看着文状元离开的背影，手足无措，口里叨叨着：“这小李，你这小李……”第三天文状元又去了医院，宋科长没再提钱的事，约定后天文状元去医院取计划。看来还是和没有更年期的人打交道好呀。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文状元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他把这成果归结为自己的智商高超。他还进一步回味了细节，两打子百元大钞，其中有一打子是拆了纸封条的，其目的就是为了让红票子散开，为自己脱身争取时间。文状元把自己这个壮举告诉了西洋妞，西洋妞仿佛年轻了二十岁，脸上隐约的皱纹一下全部舒展开来，眼睛闪着少女的光彩，蹦起来搂住文状元的脖子，“吧吧”地亲个不停。何为男人？男人就是一边在外打拼，一边回家安抚女人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