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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鹤.[亦然短篇乡愁经典]

作者:admin 时间:2022-08-19
导读:

[亦然短篇经典].

我叫鹤

 

1.

娘说,我才落地的时候,吓得我老娘两眼一翻,当场昏死过去;吓得我老爹两腿哆嗦,差点瘫软在地。为嘛呢?眼比嘴巴大,颈项比手臂长,长长的,瘦瘦的,黑黑的,状若生了一堆晃动着七脚八爪的乌贼。一个八字须、套着眼镜的先生,捻着龇须,围着我看了半晌,摇摇头,没有言语,最后只留下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一个字:祸。

祸!真的是祸!

于是,老爹一怒之下,干脆把我取名为祸。

从此,咚的踢门进来的,那不是风,一定是老爹;一脚踢翻板凳座椅的,那不是狗,一定是老爹;在野外骂骂咧咧吆喝着“罪婆娘,死婆娘”的,那不是别人,一定是爹……老爹恨得牙痒痒,恨不得要将我提起来掐死。犹如哑树种子,不生,就十年八年不生,一生呢,盼星星数月亮却又生了这货!为啥不是个带把儿的呢?不生个带把儿的也还尚可,一个拴围腰、转灶台的,又生就这样的歪瓜裂枣!要不是娘的母性发作,发现孩子一沾上老爹的铁茧粗手,就扯起嗓子死命地哭,我可能早已毙命于铁匠的手掌之下了。

直到上学了,我怯怯地问爹。爹呀,我的学名叫啥好呢?爹黑起一张张飞脸,不赖烦地咕噜道:不是有名吗,还能叫啥呢?可是,发蒙班的那个满面白癜风的老师却是顺风耳,反被他错打误撞,给我的报名表上写上了“禾”;三年级以后,又被另外一位脸白如雪的女老师,带着美好愿望地写成了“鹤”。这可真惹祸了。一个秋天的早晨,一个戴斗笠的驼背男人,横起一身风雨,刺猬一般闯开了教室的门。

“你是老师?”

“我是老师。请问你……找谁?”

“找你,还找谁?喂,我问你,你是老师呀,还是当爹的呀?”

“我……咋啦?”

“你干嘛擅自改我女娃的名字?”

“你女娃叫嘛?”

“祸呀。”

“哦,你是说鹤啊!”

啊,我的那个爹爹呀!看着“刺猬”毛发倒立、怒目圆睁的样子,我羞得两颊火飘飘的,骇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到地上了,赶紧将头埋在桌上,恨不得变成蚂蚁钻进桌子缝隙里。

“我是说‘祸’——你,究竟哪个‘鹤’呀?”

“唉,H-E呀,白鹤,四声,不是叫‘一行白鹤排头上’的鹤吗?”

“你呀,你们这些鸡屎分子,麻雀掉在面缸里,真是把我搅糊涂呀——祸啊,祸国殃民的祸啊,红颜祸水的祸呀!”

2.

在白眼和奚落声中,我在一天天成长。由于我长得过于非法,惹得学生世界围着对我的态度迅速形成了两个派别:一派摧花折蕊,一派可怜同情,让我对安徒生的丑小鸭的遭遇狠狠地体验了一把。

冬天的一个下雪天,在学校的外操场上,状若遭遇了一群长了獠牙的狗,三班的几个男娃娃围了我拍着掌,汪汪地叫。

“祸是祸,鹤是鹤。

你是你,我是我。

羊子走她羊子道,

老虎不给狗搅伙……”

附和着寒风旋舞的雪花,他们围了我起劲地拍掌,起劲地转圈,起劲地吼着他们为挖苦我,自编自演的顺口溜。四周里,只有七颠八歪的嶙峋乱石在事不关己,只有孤零零的洋槐树在无动于衷,只有纷纷扬扬的雪花在起起落落。我的神啊,救救我吧!正当我吓得泪水长流、绝望地祈祷乌木马来救我的时候,我的神真的出现了。

“吾乃张翼德是也!看刀!”

一个声音还横在风雪之间,一个黑蝙蝠似的矮小影子就撞了进来。犹如蚂蚁方正撞进了蟑螂,圈子立即缭乱起来。这蝙蝠刚冲进重围,人群接着又合拢来。

细看端的——来人一身黑衣黑裤装束,一柄木制长剑在手。他一面向后剪手护卫着我,一面持剑怒目呵斥着众人。

“欺负弱小,算啥好汉?”

“哈哈,你是哪棵树上的蚱蜢,敢在这里蹦跶?”

“我是莽张飞,专管地不平。”

“看来这家伙的皮肤真的痒了——伙计们,跟我上!”

“来吧!舍得二两肉,要除恶霸人!”

那是我的邻居戈。他的书包里经常背着一把木剑——果真不负他的名字——戈,是一个脾气大、皮肤黑、个头小、三天不说九句话的闷葫芦,却出奇的有爆发力的人。一场恶龙战地鼠的厮杀下来,对方拖着三两个瘸脚跛手的同伙,骂骂咧咧,成鸟兽散了;戈却拖了一条腿,瘸腿的猴子似的,杵着断木剑走了。这事未了。第二天上学的路上,不知道是谁,在学校的黑板报处写下了:“鹤亲了戈,戈抱了鹤。”这不羞死个人人吗?!虽然俗话有“老鼠配个地打洞”的说法,这个地葫芦也不至于喜欢我这个丑八怪吧?哼哼,何况……老娘还人丑心高哩!这成了学校的特大新闻。“你干了好事!”散学了,我泼洒着眼泪水将戈拖到黑板报前,戈看了那几个死蚊子字,铁青了张飞脸,二话没说就独自走了,看着他歪扭着远去的背影,在黄昏中愈来愈远、愈来愈小,说实话,我的心里那个滋味呀,真想跑上前去扶他一把。呔,真是下贱!

没有想到,第二天,戈就惹了弥天大祸。真个是张翼德!只见他横起木刀,血红了眼,把三班的学生全堵在教室里,一个一个地审问。

那几个肇事者,被打得鼻青脸肿。

戈呢,自然像只战败的狗,腿脚瘸得更凶了,耳朵还被扯了个血流如注。更加倒霉的是,戈被学校开除了。

走的时候,我去送他。

“鹤,你知道干嘛会这样吗?”

“鬼晓得为啥呢?”

“都是因为你呀!”他哭了起来,说:“谁让你长得那样妖精……谁靠近你,谁就会受伤,就像太阳,就像火!”

狗日的戈,不安分的戈,都到现在了,还照我痒的地方戳!然而,他的泪水还是起了作用。为了救他,我第一次用我所谓“美色”小试了牛刀——狗日的戈不是说我妖精吗——放学后,我偷偷踅进白癜风老师的办公室,关了门,伸出手去——不顾脸皮腾地燃起的两团火。

“老师,你看看我的手嘛。”

“手……咋啦?”

“你看嘛?我手上的血管咋是黑的呢?”

“哪是黑的嘛?”

“你摸嘛?还是硬的呢?你摸摸这里,这里……”

“这儿吗?还是……没有啊,正常着呢!”

“啊,你……你咋耍流氓了——我是女生,你咋敢摸我?”

嘻嘻,我的貂蝉戏董卓的美人计成功了!趁他骨节分明的手正小心翼翼抚摸我丰润玉手的时候,我提出了一个不找学校声张出去的最低条件:

原谅戈,让他来读书。

戈终于回来了。当戈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戈张大了眼睛瞅我半晌,突然像吞了一只苍蝇,埋头哇哇地吐了。这回戈却并不感恩戴德,而是从此形同路人;形同路人也莫啥,他还给我写了一封绝交信。

信纸上蝎子一样,跳出的刀刃似的两枚字,直接戳进了我的小心脏:

“……卑鄙!”

3.

说真的,不怕你笑话,到现在为止,我还从来没有看过镜子。非不能也,是不敢也——我实在怕在镜子里瞧见自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高中世界的万花筒才刚刚展开,一周后的戈却再次成了我的邻座。

老师的女儿悄悄告诉我:戈说他有些斜视,瞅上你的邻座了。

真的冤家路窄!管他呢!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想起他的绝交信,我的心依然被嗤咬得生疼。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在桌上用削笔刀刻下一条楚河汉界,然后依样画葫芦,回敬了他两枚字——“瘟神!”一时间,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奇怪,也可能是品学兼优的好成绩,也可能是我的“丑到极限”反而无所畏惧的“倍儿洒脱”,我成为了学校的语文科代表。那时,被老师信任和宠爱是多少同学梦昧以求的呢!我的语文老师是一个戴眼镜的年青男老师,名字像他人一样,怪怪的,叫火。我叫鹤,他叫火。嘻嘻,真个怪哉!火的名字叫火,其实,为人非常冷,性格孤僻,是个大学没有毕业就休学的科班生——学生醋意十足地将其简称为“雏儿科”。

说实在的,火确实长得周武郑王,有模有样的。如果说,一张状若和田玉雕琢的脸,一双踢踏着黑得雪亮的啵噔皮鞋,一条劳动服喇叭裤,这些将他青春的劲道与力塑造得耐人寻味,让人感觉着他还是魅力逼人的男性的话;那么,蓬松的头发,魅惑的眼仁,炫红的嘴唇,又反过来让班上的女粉丝们失望,甚至背地里悄悄咀嚼着怀疑他的性别。经常叫我到他的办公室去——说是办公室,其实是床前放张办公桌,或者叫办公桌前放张床——发作业收作业、发试卷收试卷、借书还书……有一晚上自习课的时候,火故意当着学生大声叫我去他办公室,说是要找我谈话,原因是我最近的作文错漏百出,思路也牛头不对马嘴。

“你说说,你最近咋了?”

“我咋了?”

“你是不是有……有啥心事了?”

“哪有啊……?”

“我……你……你自己看吧。”

我一边接过作文本,一边悄悄瞄一眼火。这时,火反而温吞吞的低下了头,任蓬松的三七分头发遮住了那对黑亮的眼睛。作文的标题是《我的语文老师》。只见那上面圈圈点点,写满着红色的批语;在红笔划着重重的横线上面,我是这样地写着——“我的语文老师长得多么帅气而标志,好像俄罗斯诗歌天空的太阳普希金一样,你看那一双眼睛,是多么澄澈而明亮,多么柔情而温暖!”就在旁边,火用火一般红红的笔墨,写着这样的批语——“真的吗?鹤,你知道吗?你……你才是普希金皇村学校时恋上的娜塔莎,你才是诗人笔下的《上尉的女儿》丽莎,你才是他《埃及之夜》中的埃及艳后……”

“老师,你……?!”

看着作文本,我感觉这些红红的字迹和圈圈点点变成了柴薪,陡然燃烧起来,腾起一派红艳艳的光芒来;我顿感呼吸局促,头脑发懵。

“不,鹤!你的眼神,你的脖子,你的身材……这……这些都不及你!”

“哈哈,笑话!人人净说我是丑八怪,算命先生也说我奇丑无比,是祸,是红颜祸水的祸,是……”

“鹤!你……你是这样的美,美得让人窒息、无法呼吸!”

火突然疯了。他失去了理智,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下子抓疼我的手,一下子将我卷进怀里,一下子紧紧地密密地箍住了我。

“不,不能这样,不能……你是老师,你是……”

“鹤,我爱你,我在爱你呀!”

天啊,你救救我吧!真是倒霉啊!无法挣扎、无法喊叫、无法摆脱,旋涡一样,我在下沉……我要完了!

这时,门咚地一声开了,而这次不是刺猬一样的老爹,而是黑衣黑裤、横眉怒目的戈。又一番缠斗下来,火嘴歪鼻斜,戈和我同时被开除了学籍。

4.

终于被学校开除了,我不知道这是命运的释放,还是生活的捆绑?

真是羞愧!一个人静静地蜗居在房间里,我开始想起了算命先生、火和戈。我想起了火的星星一般发亮的眼睛,火的树叶一般翻飞的嘴唇,火的热,火的疯……火的“你是这样的美,美得让人窒息、无法呼吸”的声音;我想起了风雪之中那个亮剑出场的黑蝙蝠,想起了在落日余晖中那个愈来愈远、愈来愈小的瘸腿的黑衣黑裤……想起了那个闷葫芦“谁让你长得那样妖精,谁靠近你,谁就会受伤,就像太阳,就像火!”的声音。

虽然,前者让我作呕,后者让我心酸,但是,一个共同的话题突然触动了我麻木的神经——美!美吗?我真的有这么美吗?这时,那个八字须、套眼镜的算命先生,又赶过来撞进我的脑海。只见他捻着龇须瞪着我,嘴里冷冷地吐出的,依然是那个“祸”字。

想到这里,我赶紧来到娘的梳妆镜前。

漂亮的脸蛋,绝好的身段,圆润的颈项……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天啊!原来,镜中的人儿竟然面如敷粉,唇若施脂,眼若流星,我那些长长的、瘦瘦的、黑黑的七脚八爪的乌贼模样,现在居然变成了惊若翩鸿、婉若游龙一般的心襟摇动!忒要命的是,这些一动起来,音乐一样流动的迷人的青春线条,就在胸前聚集成峰,在腹部跑马平川,在发梢间秀逸出尘,在回首间沉鱼落雁……真个是雪芹笔下的林黛玉: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天啊,这是我吗?从前那个丑小鸭,真的变成了白天鹅?

从此,我开始走出大门,走进女人堆里。

“鹤爹,这是你女儿吗?几年不见,咋就养得那个靓呀?”

“啥呢,她大姨,乖能当饭吃吗?算命先生早说啦,那保不定真是祸呢,哪有从前丑的好,稳当、踏实!”

听着爹与别人的对话,我心内五味杂陈。

“咋咋,女大真是十八变啊!你看那走路的姿势,看人的眼神,简直就是女妖嘛!”

“也是啊,自古红颜多祸水!何况,这乡旮旯里啊,行走的哪儿不是土狗色狼啊,不信你看看,不知哪一天,谨防有人翻墙上树,开窗上床也说不定!”

“胡说,我们这里清静得很呢,何况晴天白日大天光,哪儿会出这等事儿啰!”

“哼哼,捕风捉影的事咱也不说——骑驴看唱本,你就等着瞧吧。”

这话一落尽我的心坎上,满世界都是这句话轰轰的——

翻墙上树,开窗上床,土狗色狼……

……土狗色狼,开窗上床,翻墙上树。

5.

真是惊风病都吓出来了!从此,我落下了心病。

出门去摘菜,身后老是出现脚步声,尽管这声音很轻很轻,但是我感觉有人在跟踪着我,我的耳朵还没有聋;开门上洗手间,树林里老是影子,起起伏伏、东摇西摆,尽管这影子很狡猾,但是我知道是狼终究会露出尾巴的;晚上关大门的时候必须插上门栓,再从内里加一把锁,然后将钥匙放在门内的半截水靴里,紧走几步又赶回来,再将钥匙取出放进胸蔸里,刚走几步又觉不妥——万一爹打早起来牵牛上坡下田,娘一早提猪食喂猪喂鸡赶鸭呢——于是又将钥匙从胸蔸取出,再次放进半截水靴里;爬楼梯上楼时,分明感觉着身后有脚步声狗子似的咬着自己,有影子鸭子一般追赶自己,然后咚的一声碰上门,碰上锁,再拿竹竿顶上,直到躺下强制自己合上眼;刚合上眼呢,门外又响起簌簌簌簌的声音来,细听,原来吱吱啾啾的,哦,别怕,那是老鼠出来散步发出的溜过来溜过去的声音。我赶紧起身,将床头柜推到门后,再顶一柄弯刀,这样忙活了半晌,刚让自己静下来,……“土狗色狼,开窗上床,翻墙上树”的声音又出现在脑海里。

墙、树、窗……啊,怎么没有想到呢?窗子——

我着了一惊,头脑豁然一亮!

我赶紧起来——天啊,窗子居然是开着的——咋开着的呢?明明白白记得是关着的啊!一定是我的那个懦弱的娘啊,又上来找针头麻线锥鞋扎脚开着的;可近来我一直在房间窝着啊,那又是谁呢?我赶紧抖擞着胆子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这不看不打紧啊,一看吓死人啊——窗前,还是我落地出生的时候,爹栽的一棵小叶香樟树,在不声不响之间,居然嗖嗖嗖嗖地窜到窗前了。在这靠窗的香樟树下,小时候戈就经常站在下面喊我同路上学——当然,那是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陈年旧事了,自从他写了“卑鄙”二字的绝交信以后,特别是最后一次被学校除名以后,戈就从我的眼里脱根多时了。戈去哪儿了?是出去打工了?还是给修汽车的老爸一道出去蹭油污、滚公路去了?我知道,男孩的皮厚肉糙,反正不会像我,蜗居在家里羞于见世面。

戈走了,真好!我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赵家的光棍毛毛就经常追着我吹口哨,流哈喇子;张家的牛儿长得翻山那样高了,看着我也狗追蝴蝶似的兴奋不已;还有那个陈家的二狗,他总是喜欢躲在墙角根后,趁我不注意就蛤蟆一般跳出来,然后拿那对色眼很命地烧灼着我的背影和后脑勺……还有,特别是,这些家伙是猴子托胎变的,又喜欢爬树。有一次,我就亲眼看见,他们几个还围着我窗前的那树搞爬树比赛呢,几个家伙就三五两把嗖嗖嗖上去了。这样想来,我浑身一激灵,腿肚子也哆嗦起来。

开窗,上床,翻墙,上树……

啊……上树——翻墙——破窗……门关着,要开窗,就必须翻墙;要翻墙,就必须靠树;反之,如果没有树,就翻不过墙,如果翻不过墙,就开不了窗,继而就上不了床——想到这里,两颊刚生一簇火,一个念头就冒出头来:

啊,砍树;对,必须砍树!

当晚,我鼓足勇气,来到爹的床前。

“爹,砍掉窗前那株树吧!”

“为嘛?”

“爹也,有几个混混老在树上晃荡?”

“真的?是谁?”

“真的。有毛毛,还有牛儿吧,不,有点像……?”

“敢?看老子不砍断他们的狗腿!”

“可是……女儿怕?”

“有老子,怕啥?那树,还是生你那年栽的纪念树,不砍!”

我摇摇头,噙满泪水冲出爹的房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烟锅脑壳狠狠地砸在门槛上的声响。一夜翻来覆去,鼓突双眼钉子一般盯着窗子,竖起耳朵听着窗外的风摇树动,想起爹咬铜吃铁的冷漠决绝,满心里浮现出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词句,思前想后,禁不得万箭插心,泪湿枕巾!

可怜的鹤啊,爹不亲、娘不爱,你哪儿是鹤,你真是祸啊!

第二天晨早,冥冥朦朦之间,窗外出现了斧头撞击树木的声音。这声音让我喜出望外!啊,我的老爹啊,原来你是这样爱我的呀!关于那个窗外树上的影子,尽管我撒谎了,但是,骤然间,满世界的幸福阳光已洒满心头。就在我的得意刚刚扑进心头的时刻,一声惊恐的嚎叫就从窗外的樟木树间响了起来——

“别砍,我下来就是,我下来就是啊……”

“啊,你狗东西是谁?咋在树上?”

头发突然倒立起来。我陡然起床,疯一般扑向窗户——天啊,在窗外,茂密的樟木树犹如厚重的云彩,正摇摇晃晃吱吱嘎嘎地倾斜着,眼看着就要向下倾倒而去;在窗台之下,一个黑衣黑裤的瘦小的身影,正蝙蝠一样抓着窗台。

              2021年10月20日 半醒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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