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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然代表作.《醉或者半醉》

作者:admin 时间:2022-10-23
导读:

作家简介:亦然,原名李宁,四川巴河人。作家,诗人。

代表作有诗集《巴河的早晨》、长篇小说《通河无言》

《大风跑过》中篇小说《飘逝的讲义》、现代诗《我控

诉》、散文诗《醉或者半醉的》等。

【亦然代表作.长篇散文诗体小说《醉或者半醉》】

《醉或者半醉的》

亦 然 著

第一幕

历史的句读和散落岸边的石头

.1.

这是乌托邦城十月的黎明。子玉。

临晨四点,电闪雷鸣,大雨如瀑。

一盏昏黄的灯影下,你挑帘而入,在烟柳飘渺的斜对面,手捧竹简,凝眸看我。我在风急雨骤的梦的窗口兀自翻捣着衣袍。

子玉,真是倒霉!我翻着的竟然不是书,而是一件衣袍!

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为啥要蛇一样盘踞我的梦境,纠结我的今夜?

我望向你,你望着窗外。你看见风在翻动树叶,我看见鹰在翻动云彩。

你和我就这样翻捣着,似乎要在无边无垠的字典里寻找着无影无踪的答案。

.2.

你问:都上千年了,诸子百家还在咻咻不止,他们在辩论着什么?

我不言。你提高声音,似乎有些生气。你一弯腰就捡起牛角,箭矢,战马,竹简,丹墨,妃子描眉的刀笔,唇红齿白的脂粉……你把河岸遗弃的这些伟岸和破败,叮叮咚咚扔到我的脚下。你用怜爱的恨铁不成钢戳着我的软肋,大声地说:这里还有一缕长发,二匹肋骨,三枚玉玺,这些金属撞击着金属的声音,你竟然熟视无睹,充耳不闻?!

子玉,对不起!我刚想开口,缄默这时控制了我。我还未来得及启齿,就有老鼠或绵羊磨牙的声音灌耳而来,在今夜梅一样开花,雨一样落下。子玉啊,我大惊失色,却无法吱声。

我继续翻着手上这衣袍,默不作声。……一层层,沿河而上,一鞠腰你就摸出一块石头对着我把玩着,像把玩着维纳斯雕像一样兴奋不已。子玉,你说,石头不死,火花不灭。你刚举起石器与石器砰然撞击的第一盏火花,在幽深的巷道里,就有一股风刮过。你想喊等等你,可是那些呛啷的脚步声啊奔跑着,拖着青铜或铁的戈矛和锁链的背影,早已渐行渐远,疏忽而去。那些两河文明、玛雅文化呢,一夜之间就这样水泡一样破灭……你问我,那些破灭的声息,可知今夕何夕?

子玉,这不足奇!想想吧,那些足迹追逐着足迹,戈矛刺进戈矛的神话,那些杀人的舰艇、导弹、核武、无人机、斩首行动,那些虎视眈眈的神经盯着一本书的毛发悚立,与在广岛、在纽约、在南京、在两河流域,在千疮百孔的世界里千百次仆倒、坠落和飘散的灵魂相比,与窗外就要汤汤而来、前仆后继的河流相比……竟是这样浅薄,浅薄得犹如你我手中残魄的纸——一杯小鲜而已!

.3.

上帝啊,这么多杀与被杀,强奸和被强奸,统治与被统治,毁灭与被毁灭的神话!

试问,这盘被千百年博弈、刈割和重组的沙盘,是谁让这匹骆驼负载着这么多刀锯斧钺的焦灼、呐喊和创痕,却依然一路飚飞,蜂拥而进?

子玉,你这贵客,我没有想到,你会拧着口袋,拧着满是残缺不全的典籍和借来的普罗米修斯的火种,前来叩门。你说,我不是历史学家,你也不懂政治。历史是墨写的,政治是强权的。

把这些放一边去吧!

你看,我们多么默契——子玉,我们只要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幸福日子。

除此,什么都不要,统统不要。

.4.

不要靠近,不要打开,不要触动,谨防那恶毒的箭矢一样的雨就要破窗而来!

像我不该翻动这衣袍,你不要打开那口袋。你一打开那口袋啊,子玉,你就会发现,那些襁褓中包裹着的是火,那些石头里沉睡着的是火,那些岩层下奔突着的是火,那些云端间涌动着的是火——这些星星点点的火啊,一点燃,一本书就会化为梦一样薄而且脆的烟云。

我在乌托邦城外的巴河刚捉住一些涟漪或水藻,闪电就已蛰过身去。此时,我才发觉,我无论怎样也翻不过这衣袍,像你今夜翻不过的巴河无边无际。

子玉,请不要笑我。

第二幕

茶的共鸣和吞噬誓言的蛇

.5.

我的目光如刃,一楔入衣袍,闪电就一霎那照亮你的眸子。

这时,你举起一匹茶,像举起一把火炬。子玉,我看见你眼镜后多情的眸子有火花在跃动。那跃动啊,一如巫山的云倾斜在巴河午夜的闪电雷鸣。我知道,那是你和我的共鸣涟漪接着的涟漪!

子玉,你正是这样一匹茶了。

不许碰她!犹如风中的一株柳,你挥洒着呐喊。在现实的真假莫辨之外,鼎沸的水在倒腾着茶,倒腾着崇高和卑微、纯净和浑浊、沉重和轻盈……看着这些比川剧变脸还要瞬息万变的神话,一个一个小丑一样登台亮相,你说,一匹茶只要不进入水里,一条河流就不会感染。其实,你真傻啊,只需俯身弹拔一声琴弦,一湖蓝色的泓澜大波就会浩然排空,无从收拾。

听不懂这语言了。

这些语言如茶,已经下水,而我还在岸上,这是我的悲哀。

其实,一切忧愁都是多余的,像这不该到来的雨、不该出现的我和你。

.6.

今夜,犹如风满西楼,我的四座已经高朋满座。

一伸手就请来迅哥儿,他对着一匹茶向我折腾着甲骨文、蟋蟀、闰土与他一无用处的秃笔,默不作声。接着是泰戈尔。他捻磨着一蓬白发,向我述说着自己如何在一条河的源头登船,漂洋过海,然后在异国他乡泼洒着潮湿的抒情,像遭遇了一场江南梅雨。继而,衣衫褴褛的屈原和杜甫飘蓬而来。他们噙着泪水,打开《四库全书》,在你我面前将一匹茶的魔术放进一本书又一本书里。子玉,你问我,这两个傻瓜在哭什么?原来,一本书真是有幸,就这样从左手交到右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这过程好像一只水鸟引来的鱼汛,一摆尾就游弋,沿清且涟兮的清溪汤汤而去。

呵呵,我听见一匹茶的呼吸了。这呼吸吐纳如兰,在你我之间哗变。我仍在翻捣着这衣袍,我偏要在这冠冕堂皇的衣袍里,乘一叶扁舟,溯流而上,找到多元方程式的根。

子玉,其实,这不只是我的悲哀。你看,在层峦叠嶂、扑朔迷离的数千年来的典籍里,有多少痴情而抑郁的翅膀注定会遭遇一季斜风细雨,无法停息。

我就是这样一只无足鸟了。

我别无选择,只有飞翔。

除了飞翔,就是落地。

.7.

别了,我的神!

今晚,灯一盏又一盏熄灭

一尾蛇趁机溜出《圣经》

吞噬苹果。那是你我昨夜互赠,还

噙满露珠的苹果。那是

你我的手千万次摸过的誓言

匆匆滑落

我知道,这是我写给我、写给你、写给地球人最后的情书了。

诗歌如炬,沿你的贝齿一滑落,就染病。傻瓜啊,一条豁然四溢的风生水起就穿透今夜,潇潇如雨。子玉,通河和巴河一挽手,就合流游入长江,像此时的你和我,就是再锋利的刀笔也无法分割。那弱柳长风的流觞岸,泛滥的不是过河之鲫,而是吹弹不破的忧愁,摧动青衫的诗句。

此时,我不知道,你就要来。在窗的另外一边,你用左眼读着太阳,用右眼读着我。

我的笔是那片薄如刀刃的巫山云啊,即使芦苇一样一俯首,挥笔写下江南好、风景旧曾谙的病句,也会伤着傻傻的你。

子玉哦,让我们夏雨似的磅礴落笔,写下攻守同谋的诗句吧——让你和我同时举起右手,摸着左胸,像圣徒摸着《圣经》,望着彼此的眸子发誓:

此生不背叛爱情、种子、河流和土地。

.8.

这时,墙外的梅雨已烛光似的退潮。这潮汐啊,以物种毁灭、黄河沙化的速度,退出我的耳际、我的眼帘、我的触角,像历史解说片里慢慢褪却的车辙,慢慢褪却的大纛、山呼河应和高高在上。

我听见蚕蛹的刀刃就要咬碎什么,像缄默的柴薪之于一星火。在悲和喜、你和我之外——子玉,别在意那些横空而降的雨的蔑视、风的吹弹、沙尘暴的强奸和侵袭……我们没有错。我们就这样坐着,让眸子点燃着眸子。

这时,我想开口。我却发觉我吐出的全是寒气。你摸着我的额头,像你和我遭遇的巴河染病的过程。我要呕吐。我的浑身开始发烧并褪壳。我刚一起身。我想轻歌曼舞。可是,子玉,你却看见我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内内外外深深浅浅全是蜘蛛网似的荆棘,那些刺猬的锋利会拉扯着我的手足。可我是千足蛇啊,面对四通八达的路径,谁也无法阻挡,因为我什么也不是,只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河大江东去。

如放蕊的绵朵,我无一保留,更没有颜色了。

我知道,我就是以星球退役的重力坠落,也激不起一杯茶共鸣的声息。所以,我不怕。

第三幕

嵇康、三石散和狭路相逢的酒事

.9.

子玉,我和这雨夜一出场,就不慎同一场酒事狭路相逢,在此遭遇。

我不知道我的罪孽有多大。我以为我喝的只是巫山的离愁,故垒西边的逝水,我错了,我不知道我吐出的居然是哺育整个人类的粮食。

来不及多想了,当我驼着包袱,从一盏灯的讪笑飘过另外一盏灯,一个影子就飘蓬而至。

嵇康!这个疯子并未在意芸芸众生之外的子玉和我,那出门一躬歪之乎的影子就浒然滑出,酒气如雨,点点滴滴,把所有巷道或小径都泛滥成桃花飞翔的消息。在未央宫外,在灞桥岸边,在半亩竹的盘根错节里,就这样,嵇康来也!这酒鬼、这混蛋早已枯瘦如兰,潇潇风过,一曲《广陵散》,就兀自长袍宽袖,面竹而揖,望我倒也、倒也。

嵇康兄,我的子玉是《西厢记》里的嫂夫人,那是你和我都不该有想法的一团抑郁,一盏照亮张生前途的痴情的太阳和火炬。

我醉了,子玉,可有药救我?

.10.

对不起了,子玉,酒绸缪着嵇康和我久矣。

我们都患着同一个病。

.11.

悲哉,嵇康,众人皆醉,你却独醒!

子玉,你说,一些蒙汗药、迷人强、一脱爽早在青花瓷的玉壶里守候,就像埋伏在鸿门后的刀斧手和雪芹兄安置在红楼里很深很深的伏笔。潜伏在我和嵇康君壶里的三石散,足以毒死一个世纪!悲哀啊,子玉,迟了!当你的呼声张开的翅膀刚一落下,我和他已经中毒,电击似的摧断筋骨的疼痛,就在一本书又一本书里滚来滚去。来不及思索了。像夫子感伤的逝水,这场澜澜秋雨就来,打湿了李煜海棠依旧、庭院深深的芊芊缕缕。

告诉你,我没有玄德公那些心事了。

我的心单纯得犹如一盏灯,在你即将出现的任何一隅静静伫立。别,你别青梅煮酒似的骇然失箸。子玉!我在思索放下一些什么?是梦、是河流、是那些牙齿咀嚼着牙齿的窃窃私语,还是虚假得不敢在以后的夜晚合眼的摄像机?对于你,对于我,对于这条河流,我们说这些还有啥意义?我麻醉着。我喝了三石散吗?你笑我是做派高雅的君子。你说,语迟则人贵,河深则水缓。是的,子玉,我准备好了,我只要抿紧嘴唇,就是棒也打不出一丝气息。

子玉,那长袍飘散,一揖惊风起的深度,可否有从左眼到右眼的距离?

告诉你,我吐出的不是酒了,我吐出的是文化。可是,在撒豆成金的今夜,除了自己给自己搔痒,文化又算老几?子玉,你用洞若观火的眸子看我,像无所不在的电子眼和X光,你误以为你早已看穿了我——其实,你错了,你看见的绝不是我,那是一尾沿河走上岸来,不带一丝壳的鱼。

这混蛋,这疯子,还未长出肺来,就敢在咄咄逼人、众目睽睽的大街上游弋。

.12。

子玉啊,我一想起你,就大河上下,无从述说!

我的手一抚摸那些文字,太阳就生动起来,天空就高远起来,大地就朗阔起来,你的眸子、嵇康的眸子、李白的眸子,就犹如湛蓝的星一盏一盏亮堂起来。子玉,你望着我,你说你望见了扑灯蛾千百次扑向火的悲催、疼痛和述说。

嵇康是恶毒的。

我哪里知道啊,他举起的酒樽和我才一碰杯,就醉倒了以后的那些风雨。

不要再喝了!子玉,你泪水莹莹地喊:不要啊,不要让整个世界仅有的一点灵感的火星和钙流逝殆尽。

第四幕

普希金、托尔斯泰和我的那些知己

.13.

子玉,远远地伸出手来,你想救我。

你救黥医劓的呼喊像欢快的云雀,在砾土飞扬的黄河,在激浊扬清的长江,在云树缠绵的巴河岸旁,在你闪电似的眸子掠过乌托邦浩瀚激荡的风雨里,痛苦地号叫,热烈地翱翔。

不要太在意鸟儿鸣噪枝头的高调和煽情。那是一些廉价的笔写就的恶搞、普鲁士的法律、大英帝国的文明棍、美利坚的胡萝卜加大棒、莱茵河的主义、资本叮叮当当敲击在台阶上的铜币,以及那么多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无端惆怅和抑郁……这些叫卖着的声音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后浪挤着前浪地等待着挤上皇太后召见的电梯。

只有一个眼神,一个声音,一本书了,这个贫穷得只剩下金钱的世界,子玉!

在今夜,几乎所有的花朵都竞相崭露头角,前仆后继,委身龙椅、铜钱和布满竹签、陷阱的蜗居。子玉,你真傻。你还在用自己的眸子雕琢着我。这眸子,一个世界唯你独有!你的眸子如海,还是那样深;你的声音如风,还是那样轻;你折扇似的展开的书卷气息如翻江倒海的潮汐,还是那样厚——深得轻得厚得足以折磨我的一生。

就像今夜的寂静和幽深。

.14.

不,一切都安睡了。

鸟儿已经栖息在树丫里。鱼儿依偎在水藻里。孩子不见了妈妈——只有蜷缩在外婆残烛似的黄昏里。请问,我的可怜孩子的母亲,我的满街流浪的脂粉香息,今夜不知徙居哪里?……我浑身战栗,一闪身,就躲进乌托邦城的今夜,用半只眼睛睥睨着满大街患了精神病的落叶,爬出土地的蚂蚁,看它们怎样被车流、人流和讨价还价的风潮卷进黄沙横流的岸边,推来搡去。

我不知道你还在守着我,你这傻瓜!

我以为,除了你,我的四座没有几个知己了——屈原、杜甫、曹雪芹、迅哥儿、托尔斯泰、马克思,还有握着胸口、染红俄罗斯雪地的普希金……他们都走了,兀自丢下我,丢下在我的斜对面染毒的你——以及你手中霉变的竹简,让那些孤掌难鸣的镰石啊,除了唏嘘还是唏嘘!

窗外,金钱的风正急。

好些崇高和骄傲被扔进故纸堆里。

.15.

子玉,树,根须必然向下。

而一些浮萍,一些枝叶的翻云覆雨却老是向上。我看见,浮躁的风感染了德谟克里特斯、毒死了柏拉图了。连影壁上的圣人孔丘也看不下去,早已打着春风,骑驴向西。

此刻,你在一旁陪着杜鹃啼血,趁着夜色,我正修剪着我的安琪儿的翅羽。

我不要她去飞翔!不要她和娜塔丽亚夫人一起去舞池、去茶楼、去牌桌、去那些浮华的地方贩卖自己的青春。哦,子玉,你看,在闪电尚未到来的广场上,包厢里,官场内,那旋转的岁月不是灯,不是太阳,不是潮水一样鞭策着海洋奔向海洋的月亮。那是颠覆青春与爱情的克星和小人——乔治.丹特士,所谓的有钱有车有房有世界还有沙皇!那众星拱月的诱惑,昙花一现的荣光,浑身铜臭的行蘘,还有一支就要喷火的枪口和漫天赶来的乌云,它们正在靠近娜塔丽亚——我的普希金夫人。

谨防那些鸟儿一样翩翩起舞、纸醉色迷的眼睛们,那是淬着毒水的匕首。

娜塔丽亚夫人,请不要带走我的诗神!

我喊。我绝对没有想到,这午夜的呐喊脱口而出就是惊雷,这落地的炸响,竟然没有把我俄罗斯的故交喊醒!顷刻间,可怜那三十八岁的良心啊,就这样在彼得堡近郊黄昏时分的雪地上化作了烟云。夫人啊,请救救我的普希金——即使抵押上整个莫斯科、整个纽约、整个世界,也无法赎回的巨星!

诗人死了!难怪今夜的窗外,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不啊——子玉,你兀自哭了,让我的一河呐喊波涌浪翻,没有回音。

.16.

我的笔已经找不到墨了,像我的右脚找不到左脚——如果我在这捡拾的衣袍里再也找不到良心,找不到一粒粮食来养活一位诗人。

我的眼前满是联翩跳跃的梦话。我这醉鬼的语言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着,追着托尔斯泰单薄的衣衫走出庄园,走进那个东倒西歪的夜晚。在雪花掩映的篱笆门前,一俯首我就邂逅安娜。

我说:夫人,起来吧!

我悲天悯人地拉她起来,她却仆倒在铁轨上。那双温软的手藤蔓似的伸向的远方,那些无处皈依的灵魂浅云一样又薄又轻。我哭着托翁,她却哭着她的无肝无肺绝情绝义的渥伦斯基。托尔斯泰,我的师长,请放过安娜吧;让她身着一袭黑天鹅绒长裙,离开那罪恶的世界吧;让她不要再在金钱与男权——这双轨运行的世界里呼唤、追求和索要绝无仅有的所谓爱情。

一个世界的疼痛,就这样梅雨一样感染了醉意酩酊的巴河的早晨。

子玉,听我说——不要悲观。说话间,我们的太阳在午夜黎明的时分,就要出发!那辘辘而起的车辙的声音,来自我精神的安琪儿出没的方向。走了的走了,来了的来了,这满世界的落叶,让你和我的心头积蓄着厚重的土壤,那是我的故乡、我的羔羊、我的不可逾越的秦岭!

第五幕

粮食、黄金和燃烧的战火

.17.

没有一句你能听懂了,这甲骨文写就的经文。

子玉,蚂蚁已经七十亿了。一只、二只、三只……我数了五千年也数不完的芸芸众生,此刻,五分之一抱着肚子,跑到我的笔底,以兔子短小无力的腿,试图跑出那些明明暗暗、沟沟壑壑的土地。它们伸出手来,向我索要刚出笼的面包、捞饭或者油条。万分之一以上的,它们穿着貂皮大衣,抱着珠宝、黄金或者美人——子玉,你知道,这些都是一回事,反正它们不是抱着自己的灵魂、责任和良心。

.18.

窗外,风一阵紧似一阵。

那些衣冠楚楚的硕鼠,腆着肚皮的大亨,盘踞着人类80%以上财富的所罗门或者苍蝇,它们趁着夜色,飘然而过,用戴金镶玉的熊掌轻轻抖掉烟灰,嘘一口气,从此,满宇宙都是敲敲打打的推土机、寻寻觅觅的淘宝仪和搬来搬去不得安生的蝼蚁。此时,子玉,你说,你看见它们正兴高采烈,抱着酒馆、酒肆、酒具,还有满地找牙的酒文化,在那里呲牙咧嘴,振振有辞地贩卖着与全人类的面包、大米、阳光无关紧要的童话,麻木不仁的哲学和隔靴搔痒的呓语——

你是谁?你来自哪里?你要到哪里去?

你问我:它们在寻找着什么?是鱼龙混杂的真和假、实和虚、有和无、你和我、狼和人、亚当与夏娃,还是无法收捡的旗幡和魂灵。

你别老是这样看我,子玉,我的碗里又翻不出别人的肉腥。

我知道,那些悲哀并非来自今晚,来自暴雨肆掠的乌托邦之城,而是来自于自己,来自于那些来不及消化、来不及掩埋的血腥、贪婪和大粪!可是,告诉你,像沉重的磨盘,就是有外力的推拉,我也会缄口不语。

子玉,你看,在得意忘形的时候,猴子的尾巴注定要失却遮羞的本能。

.19.

子玉,请不要误解,你才是这个世界最懂我的人。

请不要盯着房地产、购物卡、公款消费,不要盯着游鱼似的,一代比一代更加奢华的面的、宾馆和尤物,不要盯着流水一样来来去去的尊贵、崇高和权柄,它们也可怜啊,它们多么可怜啊——这些依附在热铁皮上的猫和蚂蚁!

是谁让一些脚步声至今跑不出胡同,无处栖身?是怎样的土壤豢养的袋鼠,盗走了那么多人的矿物、谷物和俗物?

是谁?请问,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夜已经深了,窗外还下着雷雨——子玉,别问我这些高深莫测的难题了,求你。

.20.

总是苍蝇在审判!子玉,你说。

今晚的闪电一亮出刀刃,多少水就魂飞魄散,披头散发,向四面八方逃逸。它们跑到镜头前,恬不知耻地彼此狗咬着狗,在指控着一些人、一些车、一些带奖章的蟑螂,指控着那些秋行夏令的乌龟,还有那些正热烈绽开的罂粟一样歹毒的笑。

其实,你不知道,屁股决定大脑,这理论早已甚嚣尘上。试想想,当屁股坐在别人的椅子上,脑袋会在哪里?噢,子玉,医生说,我洞若观火的视力已经0.2了,如果在一米之内,还可以看见一块面包。何况,有些眼睛本来就是一个摆设。

河里没有很深的水了,只游过一些潜规则的风。这时,闪电把整个黑夜照得雪亮。我看见,那些通往闹市的河道里挤满冠冕堂皇的虾。它们弹跳着,摸着上帝的权杖,露出渴望上天入地的想法。子玉,当我从衣袍里伸出手来,借着闪电的一丝亮光,天啊!我的子玉,我发现有些虱子,竟然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只手舞足蹈——原来,黄金铸就的铰链早已卡住了它们的脖子;好些生长阳光、奶汁和力的土地,被短视的眼镜们种下了不再扬花的谷物和无根的树苗;好些丑小鸭一觉醒来就变成了价值上亿的公主;好些门前的路径被屎壳郎强行占有,让走不回故乡的蚂蚁抱着肚皮,在城市滚热的锅里铁皮一样两眼发红,用左手给右手搔痒。

窗外,正在上演着与荒芜的土地和孤独的故乡没有任何渊源的剧本。

别做声,子玉!

保密,是你我共有的责任。

第六幕

暴君、魔鬼瓶与我的洛神

.21.

子玉,我庆幸,我不是这衣袍的主人。

唯有我这傻瓜,还渴望在捡来的衣袍里找到一匹稻草救命。

今晚,通向密苏里城或者彼得堡的高速路、铁路、航线已经戒严,孩子、病人和狗都禁止通行。据小道消息说,果戈理的钦差大臣今晚要来,还有一些梭镖、弓箭、枪炮、鱼雷、导弹和核武器……这冷兵时期的最高文明也要借道开拔,即将从这里被请进昨夜黄昏。乌拉!强权统治的时代即将结束!在这个静谧的早晨,当嫣红的太阳君临海平面上的时候,据说,世界就要迎来民主、自由和和平。

别了,我东欧好战的蟋蟀、西美肮脏的文明棍!

而此时,在南海,在波斯湾,在太平洋海岸,无人机、航空母舰、一些从天而降的树叶如孔明灯,一展开翅膀就在别人的房顶上摇晃。那些强暴的唾沫如雪花,一落地就是毁灭人性的酸雨,弄瞎了醉了就无法回头的的眼睛——虽然有些眼睛注定没有瞳仁。对的,可能就是今晚,就是此刻,子玉,一场飓风就会从一个海峡袭击另外一个海峡。不知哪座雕塑又将轰然坍塌,哪方势力又要粉墨登场?然而,子玉,你奇怪,你满腹狐疑地问我。你说,一些混蛋,一些下贱的蟑螂或象狮虎豹狼狗猫鼠,早晨,它们还高喊着拥护和万岁的口号,为什么黄昏就为帽子、手杖或者面包,撕破脸面,兴高采烈,歇斯底里地翻手云雨,公然在食物链条的形而上你死我活地争吵、缠斗和厮杀。

啊,上帝,好些绝顶聪明的傻瓜,一毛不拔,就这样爬上了悬崖。

子玉,你说,那是腥的错啊,那是糖的错啊。张良一听,就破纸奔出,指着我们锵然共鸣,好像我们就是他机关算尽的项羽——尔等休笑!如果你是蝼蚁,一见腥、一见糖也会敏感,兴奋,竭斯底里,争先恐后伸长颈项。略施小计,我们只需在骨气壁立的项羽或者窃国之玉的政客败退乌江的沙堆岸上再用腥糖作墨,挥洒着“项羽亡”几个字,那些蝼蚁们就会原形毕露,趋之如骛,形成英雄长叹天意短,挥刃自刎将军身的诽语与陷阱。

呵呵,蝼蚁之微啊,

呵呵,泰山之高啊,

败亡自古糖和腥啊?!

.22.

真是倒霉!在今夜的衣袍里,我竟然摸到了一只冰冷的魔鬼瓶。

是谁打开了上帝封存的魔鬼瓶?

子玉,我明白了,难怪那些带菌的稻粱菽麦,那些婊子、海盗、雾霾、霍乱、shas、禽流感、口蹄疫、手足口、艾滋病、地沟油、毒胶囊、假疫苗、三鹿奶、转基因……潮水一样扯着横幅,飘逸而出!

悲哀啊!你震惊。

你痴傻的眸子现在才骇然发现,那些毒菌早已犹如脱缰的野马,散开四蹄,一见到阳光,一见到阳光啊,就顺天应人,满世界奔跑,无隙不生。

子玉,别怕,历史上那些自以为高于蝼蚁的角色,最终都要毙于非命。

.23.

电光一闪,接着又一闪。

窗外,山岚瘴气尚未消逝,一位女神就衣袂飘然,袅袅而来,一霎那让巴河的今夜和我的视野混沌初开,神清志爽,蕙香袭人,兰心满庭。噢,子玉,原来魔鬼与玫瑰,总是这样相伴而生。

呵呵,洛神!沿赤壁涉水上岸的洛神,一转身就掠过儒道墨法、秦汉魏晋而莅临。那样青春,那样飘逸,那样绝尘!子玉,你看,洛神长发如瀑,一掠过,满山遍野的柳树、芦苇、涟漪,就朝一个方向,举步浅浅,摇曳生风。

素若夏荷新含露,纯似冬梅初卧雪。静如幽谷空落风,娇比夭桃半映月。移影上庭,蕙香噙露,豆蔻吐蕊,游鱼洄涟。……噫吁兮!洛神出浴兮,日月排空。洛神披发兮,烟柳舞风。洛神回眸兮,秋波莲蓬。洛神翩然兮,凌波惊鸿!

洛神来了,惊得我这般千秋古韵,诗情如潮,滂沱滑落。

是啊,特洛伊之战为海伦,武王伐纣为妲己,三桂倒戈为圆圆,安史之乱为玉环,赤壁之战为小乔,一笑赌国为褒姒……而我与曹植同病,早已一无所有。即使挺着刀笔和伤痕累累的龟甲,满世界奔跑呐喊,我也无力为洛神再去发动一场战争。

谁是我的洛神?我的洛神在哪里?

子玉,请你告诉我。

.24.

呵呵,我的洛神在溯流而上的窈窕巴河,在宁静安谧的纯净乡村,在寒梅苦读的幽深居所,在衣袂飘风、长发飞扬所激起的理想世界的涟漪里——她淡泊、静雅、高洁、神圣。

告诉你,子玉,能够击倒我的,除了洛神和我自己,就绝无别人!

罢了吧,千万别说洛神已经死亡。就是你澎湃的泪水淹没了眼睛,我也不信。你说,你看见,连这个世界最后的爱神——维特这个傻瓜,也披一肩黑风,着一袭黑衣黑裤,跑到今夜的乌托邦城下,割断血管,泪水盈盈。可悲啊,这情景宛如今晚的我和你,还固执地抱着那块和氏璧,涕泪唏嘘,无人问津。你看,这是多么滑稽!

子玉,你可否知道——

没有了洛神,我为谁醉?

没有了洛神,谁为你痴?

第七幕

资本、劳动和文化的辩论

.25.

子玉,当今晚的又一道闪电掠过饥肠辘辘的面孔的时候,《世界财富排行榜》再次悍然诞生。你看,这个可爱的世界多么强悍、发达而富有:亿、百亿、千亿元的富翁,如雨后春笋,成千上万地围着我们诞生!哈,多么哈,多么哈哈!

这嗜血的猫的蛇性毒菌,一朵,一朵,它们成群结队,公然在你我母亲的肌体内外累卵而生……这时,一个薄且轻的身影痛哭流涕,满世界奔跑。天啊,君不见,那就是我啊,那就是我不顾一切,上下求索。子玉,对不起,为了母亲,我只有留下肉身陪伴你。我说过,我不能让你的青春被虚伪、浮华或寂寞销蚀殆尽——让你我的灵魂如蝶吧,再次扑进化茧成神的梦境。

医生啊,我只有一个母亲了。我愿意赤膊负薪,那怕折断我的脊梁骨也行,无论如何,请救救我的亲人!

我请来医生。医生却在磨刀。长了几粒毒湿疹而已,磨刀干啥?医生摸摸我的额头,望着我血红的眼睛不再磨刀,却开始磨牙。子玉,医生是要警示我们:你我早已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是生存,还是毁灭?是改革,还是守旧?罗曼.罗兰跑来,指着我无辜的鼻子质问:你看见了吗?均富贵,耕者有其田,为农民而战……这些拳头林立、群山怒吼、旌旗如潮的昨日黄花,至今还高挂枝头,而一些特权、挖掘机和内外资本真是胆大妄为,它们竟敢踩在蝼蚁和阿尔卑斯火山的肩膀上,借助酒精的理论,道貌岸然地在那里堆码着自己的大厦?!

子玉,你不要吱声、不要惊讶、不要管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26.

世界是平的。

子曰:你文化水平愈高,你的财富指数就该愈低。这“弹簧的反比关系论”多么公正!是啊,子玉,书生自古不清贫,一笔文才天下倾。试问,上帝让你有思想、有知识、有文化、有修养、有见地,你还想拥有什么?你自然就该有——对影成三人的孤独、清贫聊自尔的人生、举箸食无肉的素净、大庇天下寒士的狂放、贫贱不能移的痴傻、采菊东篱下的超然……

子玉,你别以阳光掠过南极那样冰冷的笑望着我!你看这剧场,一边是大树,一边是落叶,一边是高贵,一边是低贱,一边是春天,一边是冬天……它们围着天堂和地狱,迅疾站成两个梯队。诗歌、理想和爱情的落叶顿时泼洒一地,秋风去也。而今,在乌托邦城,连视土地为生命的蚂蚁们也长出翅膀或者扔掉书包,携老带小,背井离乡,走出土地。谁还愿意抱着几粒谷穗,像抱着手雷,等候着后时代的警惕、唾弃和欺凌?

世界大势,浩浩荡荡。让阻挡者统统大漠孤烟、风吹草低吧!子玉,请通知那些可怜虫关闭窗户,沐浴更衣,统统让开大道,手举红旗,站一边去;请通知它们,那些污浊的河流、混沌的天、发狂的地沟油、吐着废气的甲壳虫、纵横霸道的螃蟹、垄断和推土机就要来;请通知那些趁机推开篱笆门,就要被挑帘而入的风卷走的姑娘们保护好自己,告诉她们,最大的魔鬼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噢,适者生存。

这蛇性的哲学,据说放之四海而皆准。

.27.

子玉啊,在今夜,我的书房高朋满座,济济一堂。

无法退却这些知己了!唯你知道,他们是你和我此生不可或缺的思想贵宾,是所有河流和山峰壁立的最后脊髓、骨气和精神。

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陶公掳着白须虬髯赶来说话。非宁静无以致远,非淡薄无以明志。诸葛羽扇纶巾推门而入。子玉,你知道,乔治·奥威尔和托马斯.莫尔,他们的梦想犹如今晚的我和你一样傻。你看,桐油灯下,红着眼睛的老马,还一层层剥着资本这枚大葱,对我嘟啷着兜售他的预言和神话。他们说:有些螺丝钉注定要松动——当资本抵得上一打纲领。

这些金玉的共鸣犹在,一个废品收购者就盯上了我书房的那些高深莫测的典籍。

多少钱一斤?我问。

一毛。

这个还价的声音一落地,子玉,我就浑身冰冷。

.28.

劳动是价值的唯一源泉吗?你问。

子玉,你别用怨哂的眼风这样望我!你明知道,我一喝酒就是一个爱较真的人。

试目当今世界,发达的茶楼宾馆,高翘的二郎腿,汗如雨下的实验室、试管、机器,背后伸出来的那只脚,被钱叫来叫去的冰肌玉体,被一些纸张瓜分豆剖的蛋糕或岩层……谁告诉我,这些算不算“劳动”?如果还是,这产生了成千上万个亿万元的财富占有者,是什么样的子宫和温床培育的蛆虫?这样肥硕,比硕鼠还要硕鼠的蛆虫,他们与劫掠者、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噢,你的问话鹰啸一样凌厉而下。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我刚想开口说话,窗外就传来那么多磨牙的声音。子玉,别怪我。你看,不管是撑得要破的肚皮,还是饿急了的嘴巴,发痒的牙齿们,此时都与我一样各怀心事,除了磨牙,都红着眼睛,并不开口说话。

第八幕

愤青、狗事和靠狗提高身价的人

.29.

乌托邦城的今夜多么摧肝断肠!

世界还在熟睡,窗外就跑过那么多不合时宜的雷雨……你说,青纱帐里,一株高粱倒下,接着又是一株高粱。子玉,那是我们共同的祖婆。她飘飞起来的棉衣似火,长发如鞭,却始终跑不进大豆、高粱和漫山遍野的青纱帐。在红艳艳的高粱地里,刚过门的祖婆千百次被一群大兵轮奸、肢解和叫卖……那满是血水的棉衣,至今还在荧幕上霞光一样绽开、雪花一样飘落……这些强盗,这些强盗,这些强盗啊,流着口水,正冲着我们的后代淫笑!

为了伸手要糖,门外来了一群狗。它们摇着尾巴,围着资本,以要么开门、要么关门的两难选择,推销着认钱作父的思想:为强奸祖婆的豺狼立碑尙飨……然而,当五把不合时宜的榔头一开口说话,好多良心就相约闭上眼睛,包括高高在上的蝉,也在今晚缄默缺席。

子玉,你冲着我满脸通红地喊,好像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说:请看看我们身边吧,有衣不蔽体的父兄吗?有失学捡煤的孩子吗?有贫病交加的母亲吗?如果将这份孝心用于拯救那些孩子和老人,在这个夜晚,我们敢不敢想象,上帝啊,那将是怎样激动人心的高尚和纯净?

.30.

这时,在堆满软肋和骨头的墙角,狗居然也在磨牙。在一块璧玉面前,这张吃屎的嘴巴居然也配张口雌黄,恶毒地吐出两枚钉子:愤青!

鲁迅一听,一掳袖就进场,短须如刃,目光如芒。迅哥儿指着我唾沫横飞,张口质问:请问,我是愤青吗?我像不像愤青?那些先烈是不是愤青?是哪里来的衣冠禽兽,戴着人的冠冕,手持大棒,盘踞着讲坛,恬不知耻地窃笑着人间最珍贵的品性?在平津危急、华北危急的时候,是谁拯救了你们脚下的土地,是谁拯救了你们的母亲?是愤青!当战争、灾难和强奸再次降临头上的时候,拯救土地、母亲和女儿的,还能靠谁?靠愤青!而今,有些山在崩塌,有些骨头在软化,有些河流在开始向下,你们还骂着愤青,忍看世上仅有的道义和良心在铁板烧上弹跳着,无人问津!

这张嘴巴真是人渣!

这些人渣啊,才是杀死良心的罪人!

面对浑身是血,只剩下一副脊梁骨的鲁迅,我忙攥紧差点扔下的刀笔,两眼绯红,渴望和他一道并肩去短兵相接,图穷匕见。子玉,此刻,你却站出来,横断山脉一般横在我和迅哥儿面前,揶揄着我,抢白着他:迅哥儿请慢走,一起去唱歌吧,一起去跳舞吧!这么好的时代,这么美的光景,你俩还握着这样硬且锋利的刀笔有什么用?被请出书本事小,弄不好,还要无端弄缺自己陶瓷一般的营生。

.31.

我忙两手向天。闪电,这时并未出现。

我似乎听见,不远处有几声狗嘿嘿的笑声鵰一样翔起,在乌托邦城一角,一场惊世骇俗的今古传奇正粉墨登场:悍马、路虎、卡宴、宝马等豪车依次排开。路人驻足,万众仰视——那些眼睛们误以为十八世纪的沙皇今晚就要登场。哇!我的子玉,别说它们,就是你也不敢相信,从豪华小车中款款走下的不是沙皇,竟是一只狮面藏獒!你看:它甩动着金发润泽的长毛,神采奕奕,多么风光!一听说这是上千万元的一锤子买卖竞买而来的尤物,整个世界啊多么哗然震惊。于是,围观者趋之若鹜,一派狼藉,像华仔、饼饼、缸缸出场的门票和舞台。机会真是难得。为能给高贵的藏獒合影留念,今夜,乌托邦城好多人注定要交相践踏,死伤无数。

一本书几元钱,一期学费几十元钱,一幢教学楼、一条鲜活生命仅值可怜的几十万元,而请问上天:这千万元,如果贱似树叶、多如洪水,它根从何来?源自何处?我们这些灵长类动物世界的王啊,不管是炫富的美美,还是哗众的紫紫,与此相比,又值得几多狗钱?

子玉,你别激动,当人到了靠狗提高身价的时候,我们的追求还有多大意义?

.32.

谨防那些先富起来的硕鼠,谨防那些站在高处,被钱弄瞎了眼睛的喇叭们,谨防那些坐在火山口,深沟高垒的行业,那些垄断资源的拥有者,那些年薪上百万千万元的高管们,其中不乏绊脚的石头,拦路的虎,让火车撞着火车的肇事者!

你真是童言无忌,口无遮拦!子玉,你愤怒地向我摊开手,说:要警惕啊,要警惕!它们的年薪和资产是我们母亲几十辈子、几百辈子卖血的代价啊,而在一些剧本里,有些居然搽脂抹粉,披着一件慈善的大氅,要作这个圣洁的、寂静的、高贵富有得流油的物欲小城的影帝或者主人。

第九幕

窦娥和今夜的一声平地惊雷

.33.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子玉,顾城这痴情的小人抛弃这个小城已经很久很久了,今晚,居然眨动着眸子,挣扎着走出关闭着门扉的书本,试图出来无关痛痒地抚慰我们。

他不知道,他哪里知道,在今夜的舞台上,关汉卿的六月一场鹅毛大雪正纷纷扬扬,漫天飘洒。窦娥一声“青天哪”的哭喊还高悬舞台,另一个孩子就被赳赳武夫带出校园,推向剧场。据说,那轮初升的朝阳可以作证——孩子涉嫌杀人,被关押收监。自然是忏悔,自然是下跪,自然是开除学籍、献身说法、痛不欲生……一切都板上钉钉了,证据的链条和冰冷的十字架,就这样踌躇满志地钉死了一朵花蕾开放的权力。然而,奇迹却在十几年以后发生——真正的凶手如鱼,一亮相,就让整个外星世界沉默无语。接着是另一个剧本的旧事,幻灯片一样发生在高原宁静的山谷间:一声枪响,一株十八岁的幼苗被掐断了拔节的生命;九年后,另一名真凶骇然出炉,浮出水面。

天耶!你看,这玩笑开得多么过分!

子玉,我看见你一抬起头来,早已泪水淋淋。你的话音未落,长衫张良就放马跑来。他拨开顾城,拨开衣衫不整、无法入内的关汉卿,夺过你手里的竹简,稀里哗啦就翻过一些章节,指着那些关着的门扉说:别做声,那里有拳头,有刀斧手,还有惊堂木。

子玉,不要吃惊,无需求证——

请坚信,不管多么可怕和美好的梦景,

一切必将清醒。

.34.

子玉,好多幻灯片中的故事,随今晚的夜雨接踵而至。

一辆车压倒了一尾鱼,这车啊碾压过去,再碾压过来,让这走上岸来的生命顷刻间破灭如兰,化为一缕炊烟……相继而过的十八丛空心菜却熟视无睹,扬长而去,像岸上的猫看着河里的鱼。一位从楚国而来的农妇这时走上前来——是的,是这个农妇,这个连夫子和高贵的城市们最鄙夷不屑的农民,是她伸出羸弱的臂膀,捧起了这落叶缤纷的生命。这英雄的母亲是幸运的,而另一位救起老人的小民却如此不幸,被作为“肇事者”告上法庭而横祸加身。

子玉,你别老对着我生气!你问我:一种饮料害了一群兔崽儿,为什么只是养奶牛的错?一把火烧死那么多铜钱,那么多蚂蚁,为什么只是电焊头的责任?毒胶囊、毒疫苗、毒奶粉、毒大米、牛肉膏、染色馒头、地沟油、瘦肉精、苏丹红……接受审判的不是别人,恰好应该是那些道貌岸然、高高在上的神灵。当罪与法,情与理,犬与神,在今晚这金钱帝国的权杖下猫鼠一体——呵呵,多么幸福团结、多么惊心动魄、多么欣欣向荣!

啊,我的太阳——亚历山大.谢尔科维奇.普希金,试想想,这么多子虚乌有的旧事没有出现在你的莫斯科的冻土上,真是幸运!

.35.

《西游记》的故事为什么一演再演?那些妖怪为什么死而复活?

子玉傻啊,你难道不明白,那是一介书生——吴承恩的错。

.36.

一切多么沉默、多么安宁,沉默安宁得一如今夜,连鸟儿也未再吱一声。

子玉,你说,有鼻头发红发痒的记者被列入黑名单了;多事的索尔仁尼琴刚被请出国境。做一只虱子吧,做一只躲进小楼的虱子多好,还可以将这腥臭的美味分一勺羹。

对不起了,沉湎在这世风日下的梦里,连哥伦布也会对当今的美洲、加州和巴州感到愤慨和震惊,乌龟已长出爪和翅膀爬上岸来,飞向南天,而一群疯子、盲流、侩子手、抢劫犯、同性恋者和从有些公正的纸箱口统计出来的自恋狂人,它们与虱子一起寄生在衣袍里面,还要我提笔带话——深深感恩、感谢、感激这衣袍的主人。

第十幕

葬花的黛玉和惹火烧身的寻物启事

.37.

啊,子玉——我听见了铜币的声响了。

天!这些钱据说付给了变节的爱情。

我看见风姿绰约的夏娃,褪掉身上最后一片遮羞的树叶,一转身就蜇进一道又一道厚重的幕帘,前来叩门。她叩开的将是铜钱、虚荣、门第、权势和色欲,还有那些欲弥更彰、人所共知的营生。

这时,有如风吹皱一池春水,一个纸一样薄且轻的人儿飘然而来,这是曹家的黛玉。她飘摇着病泱泱、娇滴滴的身体,扛一把香锄,来到乱雨缤纷的后花园里。快点,追上她,子玉!我要把这些咳血的手稿,这些血泪斑驳的《红楼梦》《西厢记》《叶普盖尼.奥涅金》,把这些让满世界痛不欲生的前世今生统统托付给她;我要摇落那些桃、杏、荷、菊、梅、兰,让她们扎根土地不再怀春;我要带走满世界的春风,不让她浮躁的心灵和虚妄鼓噪开花;我要告诉那位还在岸边第七步台阶守候,为爱情和理想就要失却生命的傻瓜——不要,不要再等她!

子玉啊,你听我说——你不要劝我,不要寄望河水,不要寄望树叶,不要相信誓言;我们宁肯用自己五月全部的云彩和六月沛然的梅雨去喂养仇人,去爱戴众生,去抚慰梦境;我要埋葬这信誓旦旦、奄奄一息的爱情;我要把这些统统交给她,让一个世纪的雨雪埋葬人世间最后一块洁白无暇的奇珍。

.38.

别哭,子玉——这不是你的错。

就是你和黛玉都泪流满面,吐出梅雨一样的抑郁和血来,也救不了这奔腾向下的河流。

一辆从大马士革的歌剧院出来的马车,注定要邂逅今夜这个黎明——我决定不再当着我的夏娃,当着我唯一的亲人——子玉,流露出数千年也无从愈合的伤痛,那只是一滴珠泪从远古流到至今,也无法抚慰和唤醒的巫山雨云。

子玉,请相信我,我就是这个世界最后一粒滋养爱情和理想的谷粒了,就是掏空我盆地最后一滴石油、天然气、矿藏、血和诗意,我也要爱你、爱人类、爱良心、爱创世纪的苍生!

有些眼睛已如黄河的鱼群,已经无法在污浊的河水中洞若观火。它们无一人敢像今夜的你和我,看一看顾城的眼睛、普希金的眼睛、你的眼睛,我的眼睛!那些被金钱锈蚀了的眼睛们,它们不缺铜币、贝壳、别墅、骗术和呼声,可是,它们缺生生世世不变的爱情,缺矢志不移的理想,缺可以让宇宙鲜活起来的生气、活力和精神。所以,它们统统配不上你——我左眼是太阳,右眼是月亮的神。

子玉,遇见你,我就成了盲人。

据说,埃维特本身就是盲人。

.39.

我愕然,我惊讶,我震撼!

今夜,我大吃一惊。在被玷污被侮辱被损毁的衣袍里面,据说发现了母虱的原型。

子玉啊,此时,你如果还不知道我的心有多沉重,这个地球就不值分文。

在这急雨如箭的梦寐中,子玉,你说你再次听见了乌托邦城磨牙的声音。……窗内在磨牙,窗外在磨牙;海浪在磨牙,云彩在磨牙;闪电在磨牙,雷霆在磨牙;老鼠在磨牙,牦牛在磨牙;没有牙齿的老农在磨牙,流着口水的初生牛犊在磨牙。它们在说什么?它们想说什么?风一跑过窗前,我就什么也没有听见,只听见满世界一片聒噪的声音。

我差点就要开口说话。我还没有开口说话,一则《寻物启事》就出现在百衲衣袍的最底层:

据悉(一个名叫犹大的人密报):昨晚地球69亿人同时丢失了衣袍。型号:美女的标准,啤酒肚的量身,官方的高度,明星的尺码,富豪的腰围……国际知名的品牌,宇宙科技的资质认证。请拾到者注意,千万不要翻捣里面的秘密,不要激怒那些豢养在深闺的虱子。翻捣也是白翻捣——密码是一些星球毁灭的时日分秒。如不即速归还,全宇宙的男女将裸体上阵——敬告捡拾衣袍的兄弟,请你一思再思三思,你的爱斯梅拉达可怜啊,不要让她被另一座城堡除名!

快走吧,快、快抛弃这惹火烧身的衣袍!

闪电是公正的。子玉,你的声音一落地,窗外就已响起了洪水哓哓而来的声音。

.40.

走吧,今夜无事,世界从此太平。 

子玉,你刚对我莞尔一笑,梦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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